散场时,确实下起大雨来。那些避雨不及的,便被浇透了衣衫,剩下大半,都留在席中等雨势收歇。这场雨凉透了秋意,过了近半个时辰,才转成夹着凉风的细雨。路途有些远,疏雨和岑闻别过众人,乘车回到了岑家时,酉时已过半,雨还没停呢,天色沉得像铺开的松烟墨。因为下了雨,雁乔她们便进来车内坐着,雁乔踢了两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好冬云急着备着吃食,路上垫了些,也还能忍。
路上岑闻靠着车壁睡得昏昏沉沉,颠簸中自己又歪过来倒在疏雨身上,眼下疏雨肩膀都酸麻了,才听冬云掀开车帘说,“姑娘,下车罢。”
疏雨叫醒了岑闻,顺着冬云的手走到了伞下,伞往上抬的瞬间,她看见了李迹的马车停在一边。
“倒是回来得越发晚了。”是李迹蓦然在她背后出声,那声音听着,比伞外的雨还要阴寒几分。
岑闻也下来了,走到了疏雨背后,看见李迹,眼中不耐烦得很,样子都不做,便偏过头去。只有疏雨转过去看着他,看他披风干爽,靴底不带泥泞,便知道他是这会儿要出门。这个时辰出门,除了勾栏院,还能有甚么地方,她于是抬眼反问道:“夫主不也这个时辰出门?”
李迹听了,看疏雨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觉得挂不住面子,他于是扫了一眼都不正眼看他的岑闻,冷笑了一声,丢下一句:“原来岑家便是这么教的规矩。”便拂袖离开了,下台阶的时候,将那雨踩得“啪——”“啪——”作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有气。
疏雨心中觉得嘲讽,规矩,只压女子不压男子的教条东西。男子狎妓,不规矩的是风尘窑姐,女子晚些回家,不规矩的又是自己。
她不欲多看李迹一眼,牵着岑闻,穿过淅淅沥沥的雨丝,一同回自己院中。脚步很急,是要把恼人的事情甩在后头,伞上的珠玉乱跳,她心中嘈杂得很,句句都在提醒她,该是时候离开李家了。
岑闻看出她心中不快,正要说点甚么来宽她的心,但还好,一进门,晚膳早已备好,是下人听到她们进门,便已经呈上布好在桌上了。晚膳加了一道蒸虾,配了醋蘸着,鲜甜脆爽。外头下着雨,里头是烟火气,倒也算是下雨天的一个乐趣,能叫她放下些刚才遇到李迹的不适。
等收拾完了后,雨还是下个不停,疏雨便顺势问起岑闻:“今日,你要留在我这儿么?”
从前都是岑闻自己上赶着留下,现在姐姐都会主动来问起。经过了昨夜,岑闻面上坦荡些了,她看了一眼外头连绵不绝的雨,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疏雨心中高兴,脚步轻快地去找雁乔。今日去了球会,出了一身汗,麻烦她去备水给两人沐浴用,也顺便给自己烧水洗一个。
雁乔准备好了皂荚,澡豆,疏雨就先催着岑闻先去沐浴了。等疏雨自己擦完澡出来,却没看到岑闻在床上,她便找去外间,看到岑闻站在镜奁前,把寝衣脱下一边来,对镜照着甚么。疏雨疑惑地凑过去,问:“怎么了?”
岑闻用手扒着腰间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道:“背后…有些痒。”
疏雨听了,放下绞干头发的布巾,就过来查看,她看了一圈,皮肤上平整,没有疹子类的东西,她便将衣服放下了,说道:“没起甚么东西,是不是吃虾吃得不舒服?”岑闻小时候吃了虾便起了红疹,后来长大些了,也就还好。但也不知道会不是是这个原因。
“不知道呢,兴许有可能。”姐姐一向将她的事记得很清楚,岑闻悄悄看着姐姐边说着,觉得痒了,又隔着衣料轻轻挠了腰后几下,疏雨见了急忙来挡。
“这要真是夜里起了疹子,可抓不得,越抓越好不了。”
岑闻被抓着手,看姐姐关切的样子,眉头都拧紧了,不由得偷偷笑出来,她软下声来应道:“好,我晓得的。”
疏雨不放心道:“今夜我看着你,明日我出门去你也不许自己抓呢。”
岑闻疑惑道:“出去作甚?”她转念一想,问疏雨:“是沉姑娘,要走了么?”
疏雨想起来,自己本来用饭时就要跟闻儿说的,结果忘到了这会儿,疏雨看着岑闻的神色,斟酌地说:“明日,我只是去送一送她,申时左右就回了。”
岑闻看着疏雨小心的样子,暗暗发笑,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姐姐在意她怎么想,她心中受用,但她还是更喜欢姐姐从前斗嘴时那副牙尖模样。
岑闻于是看着疏雨,认真地喊了一声:“姐姐。”看疏雨来看着她眼睛,她说:“我知道这几年,你身边冷清,你与沉姑娘交好,是好事。”说着,她抬起手来,戳了戳疏雨的心口,“我也知道,我在你这里。”
疏雨专注地看着她,听她接着说:“你我若是好好的,我便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
“所以…我也不至于瞎吃飞醋罢…只是你是我姐姐,我却不能喊你名字,还连你小字都不知道。我今日就…就不能是嫉妒沉风静与你同辈么?”岑闻断断续续地埋怨着,字字句句里都夹杂着羞恼,看了疏雨两眼,视线又飘开了去。
她这样子,可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