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蔻欲替他换靴,见他挥手拒了才微微安心:“之前醒过一次,喝过药又睡下了……”
薛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拂帘进入内室。
薛姮已经睡下了,静静地躺在床帏中,一张姿容秀艳的脸儿即使是在红烛潋滟的光辉里也苍白不已。
他在榻边坐下,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忽又回头问白蔻:“汤药她喝下了么?”
他问的汤药从来只会有一种,白蔻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今日匆忙,还未备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见她误会,薛崇也未再言,带了薄茧的指腹在妹妹脸上轻轻游移着,白蔻霎时脸若死灰。
“女郎身子虚弱,还未完全恢复,还请世子怜惜。”她跪下来泣道。
“出去。”薛崇头也未回。
白蔻只好饮泪退下,榻边,薛崇背光而坐着,却未有进一步动作。他手掌缓缓摩挲着妹妹滑如凝脂的肌肤,声若春风和煦:“替你出了气了,这回,总该高兴了?”
“不过还真是没用,好歹也是公侯千金,竟连山村里来的农妇也不如。”
睡梦中的美人未有任何回应,与温热相贴的掌心却有酥麻传来。他看了那紧闭的杏眼樱唇一眼,唇边忽地扯出个恶劣的笑。
手指探入衣襟里,似以手作画笔,轻柔而细致地临摹过无限春光。高峰低谷,平原洼地,直至指尖沾染上莹莹的清露。
意料之中的反应。薛崇唇角浮上一缕冷笑:“装模作样。”
他收回手,在她鲜艳的唇瓣间搅弄几下,起身出去。
鲛绡隔出的阴翳里,薛姮眼睫一颤,一滴泪滑落在玉白面颜上,寂然无声。
*
金谷园之事,最终以林芙病重、长乐公主被禁足画上了句点。
苏后并未责备太子当日所为,反将长乐公主叫去仙居殿训斥了一番,又给定国公府和岑樱送来许多赏赐,叫长乐公主登门致歉安抚二人情绪。长乐公主虽心存不满,然畏惧传入圣人耳中,只好照做。
岑樱借口落水需静养,仍在公主府住着,并未回薛家。她同叱云月一块念书习字,作为金谷宴的报答,自觉承担起替她练字的重任,三两日下来,二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中秋既过,洛阳似一夜进入了秋季。秋风萧瑟,百草凋敝,枝头枯叶簌簌而落,只余枝头怒放的黄花为这肃杀尽显的秋意残存了几分生机。
在这即将入冬的时节,高阳公主的病总算痊愈了。她对外甥女和女儿的功课抓得很紧,不仅为她聘请了专门的老师,闲暇之际,也会主动过问岑樱的功课,俨然一片慈母心肠。
一日,见她抄写《樱桃赋》时,一句诗文竟错了两字,公主笑着摇首:
“樱樱专心一些,就一句诗文而已,你倒错了有俩字。”
岑樱道:“姨母是说‘异梧桐之栖凤,愧绿竹之恒贞’的‘恒贞’二字我少了一撇么?您有所不知,我阿爹……我养父是这么教的,说祖父讳恒,祖母讳贞,理应缺笔为长者避讳。”
“樱樱一时习惯使然,没能及时改过来,让姨母见笑了。”
说完,她紧紧盯着高阳,心中微有些紧张。
自那日闷罐儿要她试探高阳姨母她便在思考这件事了。既是试探,必得是这些不为外人所知、只有亲近者才知晓的细微之处,也不知,她选的这个例子对不对……
高阳公主却似有些出神,喃喃念诵:“恒……贞……”
“你、你祖父的名字是恒?谢恒对吗?祖母是不是叫姜元贞?”
岑樱不知这两个名字是谁,也就如实摇头:“他并没有告诉我祖父祖母的名字,祖父,料想应该是姓岑才对啊……祖母倒确实是姜氏……”
高阳公主指尖微颤,那一页宣纸便自她指间滑落,落在了满是落花的青石板上。
她神情渐激动起来,握住了岑樱的手腕:“好孩子,你告诉姨母,你养父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叫岑治,是河北道滑州白马县人。他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呢,说白马县因山为名,山下常有白马,群行山上……”
“山下常有白马,群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
不及岑樱说完,高阳公主便喃喃念诵了出来,眼泪若河流决堤,簌簌而落,话音却渐与记忆中那清亮爽朗的少年声音重合。
“是这句吗,樱樱?”她强忍着泪问。
这回轮到岑樱愣住。她惘惘瞧着泪落潸然的高阳公主:“姨母,您认识我养父吗?”
这故事阿爹只给她和哥哥讲过,出自某本地理志,不应为外人所晓。
“嗯。”流了一通眼泪,高阳公主倒也平静了下来,“何止认识,当年,我和他……”
一句话无疾而终,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深沉的叹息。
她和他竹马青梅,本也算两小无猜,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因他一句“当作冠军侯,鞑虏未灭,何以家为”而赌气退婚,改嫁渤海封氏,从此相逢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