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叙川如常晨起洗漱,衣着停当地坐到餐桌前,看着财经新闻简单用过早餐。
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别墅里的佣人均已得知另一位男主人的死讯,无不觑着裴叙川脸色做事,生怕触及他的痛处。整栋房子静得出奇,一切如常的裴叙川,反而是其中最不正常的一个。
裴叙川往门边走时,恰巧与厨房的绫姐打了个照面。
绫姐小心翼翼地向他问安:“先生。”
她昨夜为程斯归的英年早逝哭过一场,眼睛泛红微肿。裴叙川点头“嗯”了一声,抬眼看到她容色比平时枯槁许多,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也顾不上多过问厨娘的事。
他只问自己想知道的:“程斯归呢,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他。”
“还在睡懒觉?还是又去书房写东西了?”裴叙川抬头随意望了眼二楼,“你去楼上给他送点吃的。”
绫姐脸色白了白,声音微颤:“先生,小程先生他已经……”
“又跑回程家去了?”裴叙川微微无奈。
“先生,您不要这样……”绫姐难以自持地掩面哭泣,“小程先生已经不在了……”
裴叙川怔怔地问:“我昨天不是把他带回来了吗。”
他站在原地,小教堂里关于葬礼的记忆一幕幕涌进脑海,痛楚也随之再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那一切不是假的。拉着程斯归的手接他回家、两个人重归于好的情形,才是大梦一场。
而他现在醒着。
尽管仪式全盘西化,北城仍保有彻夜守灵的旧时规矩,未亡人为妻,子女为父母。裴叙川昨日久久难以接受现实,没有留下等待,现在满心只有后悔。
他终于明白,人们为何要彻夜不眠地于亡者的灵柩旁守候。
宁愿清醒着痛苦,一整夜陪在空空如也的棺木旁,直到再也流不出泪——
也好过从梦中醒来,错觉原本的生活还在继续,然后再一次坠回现实,发现一切已成空。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原来是这种滋味。
“他就在楼上。”裴叙川机械地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扶着楼梯缓缓向上,“我去找他。”
裴叙川回到卧室,掀开床上的被子,里面空荡冰冷,没有程斯归。
他环顾四周,卧室里许多程斯归的爱物也都已不见,淡去了他曾经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别躲了。”裴叙川对着空气低低地说,“程斯归,你出来。”
他找过卧室,找过客房,找过书房……顾不得屋子里的陈设被翻乱,柜子一个个打开,只想找到伴侣的踪影。
每一次转身,都仿佛程斯归就站在不远处微笑,下一刻就会跑出来蒙住他的眼睛,撒娇似的叫他一声老公,而后银铃般轻笑:“我在这呢。”
然而目之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在印证程斯归的离开。
又或者说,宛如这个人从没有来过他身边。
裴叙川最终无力地躺在了书房的一地凌乱间,一只手掩住眼眸。他很想痛快地哭一场,却发现自己已经流不出泪。
风吹动窗边薄薄的纱帘,阳光照射进空了大半的屋子。人死如灯灭,他来过,他爱过,只是世间再无凭证。
再度从书房走出的时候,裴叙川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商界巨子。
他和往常一样忙于公事,有条不紊地推进年内的收购计划,沉着应对来自商业对手的挑战。又进一步弹压叔伯,将裴氏集团的内部风气整顿一新。
监狱那边则故意稍露疏漏,裴泊安果然中计,在未婚妻冯小姐的襄助下偷梁换柱。
他自以为抓住裴叙川正经历丧妻之痛的绝佳时机脱身牢狱,与东南亚的势力接头便可筹谋东山再起。殊不知一切行踪都暴露在裴叙川眼底,一切动向都在裴叙川的计划当中。
怀表派上了用处,裴叙川派去的卧底已经站稳脚跟,眼下不必心急,等待坐收渔利即可。
裴叙川依旧冷静地做着他要做的一切,带领着他的商业帝国稳步前行,站在最前方掌控局势,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
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这种风平浪静是多么诡异。
他不用酒精麻痹自己,却从程家取回了一部分程斯归的旧物,其中以碟片和书籍居多,甚至央程家人给了他程斯归成名前的手稿,多是一些信笔写就的短篇小说,还有散碎的随笔片段。
不工作的时候,裴叙川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翻动书页,读程斯归读过的书,看他留下的一切文字。一开始还抽些烟,后来觉得手指上烟草的气味沾染了书页不雅,连烟也一并戒了。
令他痛苦的除了失去本身,还有心中一重隐秘的愧疚。
没有人逼他鄙薄程斯归的情意,也没有人强迫他待伴侣如同玩物,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若非自己一贯轻忽,奥尔科特空口胡言再多,也不会深深刺伤程斯归的自尊。
裴叙川始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