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科住院的这段时日里,陈阮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她的临床,一个这辈子她几乎无法忘怀的人,尽管只有短短数月的相处。
床号牌上的名字叫周昕,比她大两岁,刚满二十,也是重度抑郁症。
陈阮搬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听说住了有一个月。跟所有抑郁症患者一样,她的神情呆滞而麻木,但周欣长得很漂亮,能很快让人记住,长而翘的睫毛,白瓷一样没有任何瑕疵的肌肤,温柔的语调,这般美好的女孩上帝偏给她套上了抑郁的枷锁,让人觉得十分惋惜。
她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三餐有专门的人员过来喂送,也只是机械性地吞咽,美食如同难啃的油蜡。陈阮有时会画画,但周欣没有任何消遣的活动,只是靠在枕头上,双眼失去焦点望向窗外,像一个精致美丽却又无比空洞的布娃娃。
“你画的画好漂亮。”这是周欣第一次主动跟她讲话。
被人夸了,陈阮脸微微一红,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画,是某一次护士小姐给她输液时的场景,她默默记在了脑海里,现在又到了纸上。
“可以……帮我画一个人吗?”周欣麻木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渴望,转瞬却熄灭,“没事,是我又麻烦人了,算了。”
陈阮见她说出请求后,又接着否定自己,心下悄然生出一抹怜意:“可以的,你想要画谁,我就当康复过程中的练笔。”
周欣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正当想努力说出话的时候眼神又悲伤起来:“算了,我没有他的照片,你也没见过他……”
“嗯?”陈阮低着头,修改着画中的细节,“我看挺多人来看你的,他会来吗,下次我仔细端详一下,帮你画出来。”
女孩双眸空泛:“不会,他已经死了。”
陈阮抬头愣了一下,手中的笔停止移动。
周欣自杀在春分的前一天,胃里吞了几十片阿普唑仑,被清洁工阿姨发现在医院的厕所里,死的时候白瓷般剔透的娇容有大片淤斑,像凋零的红玫瑰染了血色,安眠药超大剂量引起中枢性呼吸暂停,窒息而死。
陈阮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梦里的周欣哀婉地对着她笑,眼角留下两行血泪,她在梦里挣扎着,死命挥手遮挡着周欣越来越近的面容,可那脸就像鬼魅一般穿透她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近。
陈阮在医护人员的安抚下转至了一个单独的病房中,每天都有人来做心理疏导查岗。
她无助地望着天花板,梦里的周欣是可怕的,可现实的周欣却是无比温柔的,连死的时候都为她考虑到了,舍弃了温暖的床铺,娇弱瘦小的身躯躺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陈阮不知道周欣为什么忽然选择去死,如果让她选择一种死亡方法,宁可去跳楼,只有瞬间的刺痛。如果窒息而亡,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只有漫长而无助的痛苦。
医院里的人像已习以为常这种突发事件,没有人拥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究死者的过往,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悲惨的结局,她仿佛只是万千逝者中渺小的一缕亡魂,生命永远停留在昨日的那个节点。
陈阮无法不去想,跟她一起生活数月的女孩突然自杀,周欣的死占有了她住院这段日子中多数时光,她的思绪无法绕开,这个谜团也无从开解,周欣口中已经死去的“他”成为唯一的线索。
甚至是在她住进单独病房之后,每当深夜的月光洒进窗棱,陈阮都会向外望去,陷入深刻的沉思之中。曾经,在她还未入眠的夜里,周欣就是这样的姿势,保持着一整晚。
陈阮望向窗外的时候,思绪大部分时间是腾空的。有时她会回想过去的一些事情,快乐的,悲伤的,各种各样。她想过母亲,如果当初没有死,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是不是也会在她学习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进屋端上一盘水果。她想过父亲,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们是否还是幸福的一家两口,周五回家放学看见那一桌冒着热气的饭菜。她也想过嵇相宇,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如果那幅画没有被钱宸恶作剧般作弄,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会缓和许多,她在学校也不会得上被迫害妄想症。
所以,周欣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她执着的又是什么?
正值六月酷暑,也是高考刚结束,在她办理完出院手续的那一天,踏下住院部阶梯的时候,看见了来接她的姑姑、姑父,还有偷偷藏在他们后面的吴安然。
姑姑他们是抛下小店生意,从有一定路途的小县城赶来,为她庆祝康复出院的。陈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他们执意要请陈阮和同学吃顿大餐,恭祝她成功出院。
他们选了离市中心很近的海天花田大酒店,在陈阮的一再请求下,没有选择包厢,而是在人多嘈杂的大堂挑了靠墙的一桌,坐了下来。
姑父带了他那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准备在今日开瓶庆祝,陈阮难为情地接下几杯,烈酒入喉,让她的大脑有片刻的麻木感,其后是彻底的清醒,一种重获新生的快乐。
“阮阮啊,你是我们老陈家最有出息的女孩子了。别客气,就当是姑姑我的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