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辛婵才终于慢慢地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就好像予明娇可以在四年前救下她,如今又可以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死。
“我知道我逃不了,”
辛婵回头望向下面那片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可凭什么我的命,你想要我就必须要给?”
予明娇或是永远没有料想到,她记忆里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十分听话的下等奴辛婵,竟还藏着一副不肯弯折的脊骨。
主院里已有极清亮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响起,传至芦汀院里时,便只剩模糊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予明娇挥开珠帘时,一颗颗的珠子掉下来坠在地上,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伸手施术想要再将辛婵捆回来,却见她周身淡金色的光芒微闪,好似无形的气流瞬间将从她手指间飞出的暗红光影震碎。
于是她只能眼见着窗畔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便已如断翅的蝶,骤然下坠。
破开冰层的脆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极响,予明娇同惊春跑到窗边向下望时,便只见一抹殷红的裙角被逐渐淹没。
准备了良久的计划因为辛婵这个变数而作废,予明娇气极,伸手时暗红的光在她手指间凝成一把弓,她纤细的手指拉动弓弦时,一支长箭划破空气骤然飞出,直接落入湖水之间,但她却已不知,那长箭到底有没有刺穿那名贱奴的胸口。
辛婵在撞破冰层落入冰凉的湖水里时,便已被争先恐后袭来的水给淹没了口鼻,令她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一般,用力地往里挤压着她的肺部。
因为水流而减缓了速度的箭矢入水时便刺中了她的后背,但这种疼痛已经因为无法呼吸而变得没有那么清晰。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束腰上的那一颗嵌在金花中的明珠散发出了柔亮的光芒。
一只好似是画上最为写意流韵的鱼从那刻珠子里游出来,吐了一颗透明的泡泡,将辛婵彻底包裹在其中。
淡金色的气流牵引着她往这湖底深深潜入,穿越狭长的石缝,突破层层深沉暗红的结界,进入到另外一番天地。
被供奉在冰晶铸成的高台之上,悬在半空的那株花周身都散着银蓝的光芒,一枝一叶便是星罗万象。
也许是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在已经昏迷的辛婵落入此间时,它便颤动着,忽而幻化为宇宙星辰坍缩后的星象云图,瞬间浸入了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银蓝双色勾勒的火焰般的痕迹。
小鱼游弋着,尾巴拖出仿佛是毛笔留下的金粉痕迹,它努力张大嘴巴,吹着泡泡里的少女离开这最幽冷刺骨的地方。
辛婵仿佛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一人漫不经心地哼着一支调子。
吴侬软语,颓靡动听。
仿佛是江南湖畔,最柔软的女子嗓音。
当她的意识渐渐复苏,梦里听过的那支调子却好像并未消失,反而越发得清晰。
在她睁眼之前,包裹住她的泡泡便已在刹那间破裂,她再一次被四周涌来的冰冷湖水给淹没。
也是此刻,
忽然有人破开星子的光影与水的波纹,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层层的湖水里拽了出来。
辛婵猛烈地咳嗽着,水珠子顺着她的鬓发滑下来,压在她的眼睫,令她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也在朦胧中,借着毛茸茸的渔灯火光,望见了船上那一抹殷红的身影。
看起来,原是男子的身形。
如同抓鱼一般,他将她一下子拽上船。
然后他的手指便扣住了她的下巴,扬眉轻笑,嗓音如敲冰戛玉般清泠,好似还带着几分刻意的醉态:“小水鬼,喝酒吗?”
辛婵嘴唇翕动,根本没有机会发出一丝声音,她便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将酒壶凑近她的嘴巴,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着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半壶酒,都灌给了她。
烈酒入喉,如同烈火灼烧过她的喉咙,火焰绵延至她的腹中,令她霎时便眼冒金星,越咳嗽,头脑便也越发得昏沉。
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当她晕晕乎乎地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男人终于收敛了笑意,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那支箭矢,手指微动的瞬间,淡金色的流光飞出,裹着那箭矢,消失无痕。
他垂着眼,像是在细细打量她露出的半边侧脸。
仿佛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仔细凝视过她的模样。
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朵朵藕花绽开在这一片天光月影之间,船上渔灯摇摇晃晃,而远处烈云城上方那一片招摇的火光已经快要灼透这一片极夜的黑。
男人轻轻伸手,手指却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揉开粘在她耳畔的湿发。
他伸手扯下殷红的发带,如瀑的乌发便散下来,遮挡了他半边冷白靡丽的侧脸,他将手里的发带系在她的额间,替她挡住了她那一抹银蓝色的印记。
“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