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开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非要在她这里受气,好似哪日没挨顿冷嘲热讽,哪日便不算圆满。
他气呼呼走了一路,直到回了前院书房的小榻躺倒,才突然想起她是他的俘虏。
对啊,她一个女人,除了比他能说会道点,还有什么胜过他的?倘若以后见面先揍她一顿,保管她连屁都不敢放。
孟开平猛地坐起身,转念却又想。
不行,不妥,就她那小身板,万一被自己揍死了怎么办?
可她现下实在有点嚣张过头了罢?而且我这态度似乎也不像对俘虏啊,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气了还得去哄着,倒像是对……
孟开平“啪”地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用行动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他承认,他见色起意,而且这意起得还颇早,但他绝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
他只是太妒忌她了,见不得她清平安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倘若他真娶了个元廷忠臣之女,别说死去的老爹和大哥会不会托梦骂他,就连平章大人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孟开平粗略地算了算,身边这些兄弟要么是老家早就订好的娃娃亲,要么就是互娶姐妹,亲上加亲。
当然,这既是情理之中,也是一种御人之术。这些年来,平章大人光义子就收了好几个,只要不太出格,他还是十分乐见下属们亲如一家的。
后面的路还很长,他难免想得更远。论情论理,都该娶一位上峰之女或者同僚之妹,这样对他来说最有利也最安稳。
可是孟开平总有些不甘心。
方才走前,师杭忍不住质问他,那夜到底从她的妆奁中偷拿了些什么。
这小娘子就连发脾气骂人的时候,嗓音语调也不令人厌烦,跟唱歌儿似的。出乎意料,孟开平还蛮爱听。
“你居然连我从前闺友们写来的花笺和名帖都偷?我不理解。且不论何为君子,请问你还算个男人吗?”
孟开平撇撇嘴,他是不是个男人早晚要教她知道,但他偷拿的可不止花笺和名帖。
“你要那些物件做什么?习字还是赏画?”师杭讽刺他:“我劝你还是别临摹了,免得学出一手簪花小楷来,教人笑话死。”
孟开平点点头,竟坦然回道:“你要说学认字,倒也差不离。我找人念了几份,说实在话,你日子过得可真无聊。要么逛园子喝茶,要么去寺庙上香,要么就是去琴坊戏楼……姑娘家都这样么?”
“还有,你骗我说你没有小字,那‘阿筠’唤谁?”
男人细细咀嚼这个字,感慨道:“真好听呐,我原以为是天上飘着的‘云’,结果先生说此‘筠’非彼‘云’。这字指的是林中美竹,松筠之节,我仔细一想还蛮衬你。”
说着,他望着师杭越来越恼火的神情,得意一笑:“噢,不光如此,我还看到一封书信。”
“什么信?”师杭警惕问道。
孟开平故意卖关子似的,闭眸装模作样想了会儿,又抬步转了几圈,方才悠悠道:“啊,我想起来了,大概是这样说的。”
“什么‘……令爱小娘子胜月之皎,吾倾慕已久,唯盼伯父成全在下心意’。”男人一字一句道:“‘若能得娶令爱,实乃叁生有幸,吾必倾心相待,绝不辜负’。你听,我背的对也不对?”
师杭霎时僵在原地。
孟开平瞧见她的反应,轻嗤道:“怎么说不出话了?想起没了的旧情郎,更恨我了是吧?”
好半晌,师杭才涩然道:“那信呢?”
“烧了。”男人毫不在意道:“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还’胜月之皎’呢,老子看他是猴子捞月差不多!”
接着,孟开平竟以一幅长辈口吻,肃着面色开始劝诫她:“我跟你说,这些酸话就是哄哄你们小姑娘罢了。嘴上说得好听,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一大堆,根本不妨碍他喜欢好几个。会写文章作诗有什么了不起?这些都是虚的、没用的,懂吗?”
师杭懒得听他讲歪理,扭头就走。
“哎,你别走啊。”结果孟开平仍锲而不舍地追上去,继续循循善诱道:“你好好想一想,他要是真那么喜欢你,就该早早为你俩谋划将来,领个闲职在家混日子算怎么回事?我同他一般大的时候,早寻法子自谋出路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他对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啊,就是可能没你以为的那么多。你长得漂亮,知书识礼,家世也清贵,男人都觉得娶回家当老婆很合适。但也只是合适而已,他根本不了解你,可我愿意了解你啊……”
师杭突然停下了脚步。
孟开平以为自己说漏了嘴惹她生气了,赶忙偷眼去瞧她的面色。但她的面上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冷漠,有的只是困惑与不解。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秀眉若蹙,模样略显得茫然苦闷。
终于,她缓缓开口问他:“你……是不是从前见过我?”
孟开平大惊。
而后,他立刻摇头摆手否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