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地说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那么淡漠,对她的恐惧和伤心全然无动于衷。
谢爻看着眼前这张如同镜像般的脸庞,竭力回想当时的感觉,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夜连记忆都是混沌模糊的,那一夜的她就像水中破碎的月影,她的话语和哭泣是一片凌乱嘈杂的水声,他仿佛身处一个无形的茧中,一切感觉都被隔绝,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他“该做”的事。
从他将嫣儿带到玄冰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内里其实已经死了,从那时起他只是一个傀儡,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她为姬玉京痛哭的时候,他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才泛起一点嫉妒的反照。
少女安静地接受了一切,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仙尊,我还会有来世么?”
谢爻的心脏骤然缩紧,寒意侵入肺腑,让他无法呼吸。
男人的声音更冷:“我不能让子兰沾上因果。”
谢爻望着男人空洞的双眼,他平生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得只想将他千刀万剐,他下意识地想拔剑,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可追不在。
即便剑在,他也杀不了眼前的男人,他只是一道来自三百年后的影子,他的“可追”追不回逝去的时光。
他颓然地垂下手,看着少女紧抿着唇,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他很想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告诉她别害怕,师父会保护你,可是他做不到,那个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取出沾着她鲜血的血菩提,平静地感谢她为他找来这用来夺她躯壳的邪物。
他看着血菩提钻进她的心口,她疼得直抽冷气,眼泪不断地淌下来,而那男人还像授课一般耐心地解释邪物的作用。
接着男人拔出了剑。
谢爻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扑上前去,想要用身躯挡住利刃。
然而可追剑径直穿过他,缓缓地剖开少女的灵府。
他感觉到熟悉的剑气在她灵府中肆虐,将她的神魂一点点剐碎,少女疼得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和着泪滚落。
她的神魂在遭受凌迟,而男人在意的只有她的躯壳。
玄冰破裂,他扔下少女,将郗子兰护在怀中,柔声安慰着他,因为那是他的小师妹,也是他未来的道侣,他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去看那少女一眼。
而少女却始终望着他们,直到那一刻她的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冀。
也许她在等她全心全意信赖依靠的师尊回头看她一眼,也许她在等他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
可是什么也没有,生机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逝。
她的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谢爻将耳朵凑近她唇边,终于听见极微弱的声音。
她说:“师尊,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谢爻心口像是被巨石猛地一撞,心中大恸,颓然无力地跪倒下来。
他想抱一抱她瘦弱的身体,他想拭去她眼角的眼泪,他想理一理她散乱的发丝,可是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她的身体。
那个男人向他们走来,他低下头漠然地查看死去的少女,就像在查看一件珍贵的器皿是否完好无损。
接着他俯下身将她抱起来。
“滚开!”谢爻向着三百年前的自己嘶吼,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别碰她!”
然而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徒劳,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放到玄冰床上,接着将郗子兰的魂魄小心安放在她的灵府中,然后捏诀施了个让人安眠的小法术,温柔道:“睡吧小师妹,醒来后便无事了。”
说罢抱起沉沉睡去的少女向门外走去。
沉重的石门再一次阖上,夜明珠一颗一颗熄灭,周遭渐渐暗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阵再一次缓缓转动起来,强大的灵力再次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片刻后,他又回到了地底的大阵中。
此种阵法消耗极大,他的灵力几乎耗尽,浑身上下被冷汗浸得湿透。
他跪倒在地,急促地喘着气,有什么从他额头和鼻尖滴落下来,不知是汗是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然后他笑起来,喑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洞窟中经久不散。
每当他觉得造化弄人的时候,造化总是准备了更大的笑话给他。
原来在他杀死嫣儿的时候,有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影子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看着一切在他眼前发生,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
烛庸门一场浩劫已过去半个月,清微界的动荡却才刚刚开始。
九大宗门中死在清微界的大能有二三十人,还有上百精锐弟子不知所踪,各个宗门都损失惨重,有两个门派的掌门也折在了其中。
不过情势最危急的要属重玄,仅剩的三位峰主,章明远自毁修为不知所踪,羲和传人郗子兰被当中揭露罪行,命丧道侣之手,而昆仑君谢爻更是堕入魔道、大开杀戒。
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