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玉琳虽然自觉平日里并不是娇贵的人,膝下却也渐渐有了寒意,暗自思忖太后今天到底是要怎么发落自己。
清宁殿寂然半晌,太后终是缓缓开了口:“当年先帝抛下我们母子,本想着跟着他去了也好,终究狠不下心肠。
王位可有什么好?那么多人争来争去,我一介女流,只保全福临和福行一世平安,于愿足矣,哪有什么野心抱负。
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福临却一日比一日疏远我,他亲近姑姑便罢了,如今又来一个你,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啊……”
太后这番话说得戚戚哀哀,杨玉琳听得头痛欲裂,再看良辅、乌苏俱是一副“终于开始了”的表情。
杨玉琳忽然想起良辅先前所言“还有一样最最麻烦的不可不防”……话虽如此,这可如何防起……
太后从初遇先帝说起,讲到自己如何进宫,如何与先帝斗智斗勇,又讲到先帝如何先她而去,她是如何在宫变乱流中保全福临和福行,再讲到她如何看着福临长大,如何管教福行……
这番话每次皇上犯错太后都会拿出来说一次,乌苏和良辅早听得烂熟于心,此时不免昏然欲睡,傅达礼也是勉力支撑面露辛苦之色。
杨玉琳已跪了许久,膝盖从原本的寒凉变得刺痛,如蚂蚁啃噬,再变得麻痹,失去知觉。不知道哪里传来“噗咚”一声,远远的,人声四起,有人高声呼喊“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杨玉琳觉得冷,就像整个人掉进冰冷的湖水,越陷越深,越来越冷。
恍惚只见天地间白雪皑皑,一个瘦小的人影蜷缩在雪地里,冻得发紫的小手兀自向前伸着,却是再也没有力气移动分毫。
白雪越积越厚,眼看就要将他彻底掩埋。
远处走来一个道人,步伐轻快,踏雪无痕,本已错身而过,道人身上佩着的小玉瓶却突然荧光点点,闪烁不停。
道人大骇之下环顾四周,细细搜寻了一番,终于发现了雪地里那个身影,他飞快上前,一把将人捞出来,裹在怀里拔足狂奔。
杨玉琳四肢僵硬动弹不得,神识仿佛飘在空中,眼前场景纷然变换,如梦似幻。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内,屋外冰天雪地,屋内衾单席薄,却并不觉得寒冷,对面坐着一个年轻道人,正默然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道不清悲喜。
少年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冻僵在雪地里,此刻却躺在温暖的茅屋内,想必是这道人救了自己的性命,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道人拜去。
年轻道人张了张嘴,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整理了形容,郑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跪在地上,低着头:“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
道人不自觉握了握手掌,眼睛飘向屋外,白雪纷飞。
分明是清冷寒凉之物,这样纷纷扬扬落下来,却格外温柔好看。
“回雪,从今天开始,你叫回雪,我是你的师父,他们叫我沂山道人,你想怎么叫,都随你喜欢。”
少年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是,师父。”
道人盯着少年看了半晌,正色说道:“既叫我一声师父,我平生所学自会教与你,但有一事必须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的准许,不可离开沂山半步,明白?”
少年毕恭毕敬地答应:“是,师父。”
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符咒丹药、奇门遁甲、卜相占星,沂山道人自收了回雪为徒,日日悉心教导,倾心传授。
回雪乖巧伶俐,天资聪颖,不拘什么方术变幻,皆是一点就透,寒来暑往,堪堪十年光景。
沂山高耸入云,人迹罕至,沂山道人本领通天,世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备了金银财帛络绎不绝以求襄助。
道人不胜其扰,曾立下规矩,沂山脚下两千五百级石阶,一步一叩,精诚所至,谁若能爬上来,凡有所求,无不应允。
有求必应,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无数人前赴后继动过心思,却终究败在这两千五百级石阶下。
也有些投机取巧之徒,结伴而行,交替叩拜,却发现这石阶一时无穷无尽起来,十人百人皆无果而返。
世人方才了悟,必要至精至诚才能得见道人真容,因此十年来竟无一人有成,道人也乐得清静。
回雪日日所见只有师父一人,所幸他性情寡淡,倒不觉得有什么难耐之处。
这一日,沂山来了一只飞鹤,姿仪高贵,美丽非常。
道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再三嘱咐回雪万不可私自下山,然后十万火急驾鹤离山,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跟着师父修道以来,回雪早早辟谷,光阴如梭,道法一日胜过一日,容貌却仍似少年。
从前日日有师父相伴,如今偌大的沂山独有自己,三十载光阴荏苒,回雪第一次觉得沂山竟有些冷清。
又一日,回雪正在山间竹林里采集露水,忽然听到人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