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顾湫低声嘱咐:少喝点。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不是我爸,怎么管得这么宽。
席间正好遇上王大人,他和我说: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这个月底,就要收网,多亏了你呀。
我面上扬起喜色,敬了王大人一杯,谢大人谬赞。
散了席,我迎着晚风走回家,不知不觉就到了顾湫家附近,这个月底就要收网了,顾湫一倒,守旧派元气大伤,革新派的举措将会大力推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景。
但此时我兴奋的同时,心里又有些遗憾,如果顾湫不是我的政敌就好了,我们每日一同上朝下值,一起做晚饭,多惬意的日子。
可世间哪来那么多如果呢?如果我没有穿越,做一个平凡的21世纪女大学生,不是更好吗?
顾湫在练字,依然是李白的《秋风词》,如今他只有相思两个字学得最像。
我握着他的手背,刺道:天天都能碰面,还相思来相思去,你也不嫌酸得慌。
不躲着我了?他反问。
我何时躲着你了?只是不适应而已。我突然有些不敢看他,只定定瞧着纸,笔走龙蛇。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读完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得去沧州一趟?
你要去沧州?怎么不告诉我?
前几次想告诉你,你不是不想和我见面吗?他把墨迹吹干,卷起卷轴,放到画缸里。
难怪王大人要挑月底收网,原来是趁着顾湫不在京城,他没法应对。
明天他就要启程了,要去一个月,今夜他分外缠人,结束后还要搂着我说话,记得等我回来,不会太久的。
嗯。我眼皮直打架,含糊地答。
隐隐约约地听他说:无忧,以后不能喝太多酒,免得被你的同僚看破。
我不在朝中,你跟好王诚,虽然和我较了这么多年劲,但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后来的,就听不真切了。
三月底,户部刘侍郎畏罪自杀,留下万字忏悔书,只为护住妻儿。他对自己为官多年所犯下的罪行一一坦白,并提供了详尽有力的证据,其中顾湫被提及最多。新皇登基两年,力求整顿前朝的弊病。
这便是他想好的开端。
一时之间朝中对顾湫的弹劾,多如雪片。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他被大理寺捉拿归案,我作为刑部主事,也在其列,他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和韩澄说:我自会配合,还望韩大人不要给我上枷。
韩澄答应了他的请求,只给他戴上镣铐,一路上他未曾争辩,面容平静。
有了皇帝的亲自监督,顾湫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案,很快有了审理结果。
罪臣顾湫被判斩立决,家产尽数收归国库。
作为刑部复核人员,我去见了他一面,昏暗的监牢里,他盘腿而坐,囚衣破破烂烂、遍布血痕。
周围的气味实在不好闻,他这样爱洁的人却神情自若。
你来了。
我不忍道:证据确凿,直接招认便好,为何要受这些皮肉苦。
早年间得罪人太多,他们找个机会还回来而已。他咧着嘴嘶道。
肯定是说话太损,太招人恨。
你呢?你恨我吗?他走到牢门口坐下,继续说:要和我虚与委蛇,还要提心吊胆地从我这里打探消息,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你都知道?我泄气道:我就说怎么这么顺利?
隔着栅栏,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你还年轻,性情又刚正,日后慢慢历练。
其实也不是不好受,至少你长得很好看。我难为情地安抚他。
那就好。他理顺头发,笑着问我:现在还好看吗?
好看,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大奸臣。
临走时,正值中午,我要回去记录资料,听见他说:无忧,愿你百岁无忧。
我回头看见光从狭窄的窗户投到他身上,点头道:我会的。
我段无忧,断无忧愁。
傍晚,王大人脚步匆匆地回到衙门,惯常沉稳的他,气喘吁吁,他说,关押顾湫的牢房失火,顾湫被活活烧死了。
眼前突然罩上一层雾,我强忍着没有眨眼,但笔尖的墨却洇了一片,又被砸下来的几滴水封住。
下午的活算是白做,直到深夜我还在抄写。
难过什么呢?他反正总要死的,不是被烧死就是三天后被斩首,但我还是心里发涩。
第二天上朝,我骑马路过顾府,短短几日门前的青石板上就长了草。
顾湫死后,又牵连出几位官员,直到半年后,这场斗争才渐渐平息。
再过半年,春天又来了,母亲来信问我这官做够没?什么时候成家?
催婚总是成年子女和父母不欢而散的重大原因。
可她浑然不觉,和我列举了许多家乡的待娶男性,从老至小,不一而足。又打听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嘱咐我,若是瞧上眼了要尽快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