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对峙,朽木缓缓撕下面皮,终于露出碧桑元君千年未改的面目,风华正盛,冷毅如昔。
旧时的师徒,终究成为如今的仇敌,水火不容,立于白玉京的云层之上。
这场漫长而持久的天魔大战,持续了一段极为难熬的时光,无数仙官折陨其中,魔族死伤亦惨重。
终于在七天七夜后,角逐出了最后的胜负。
天帝负手而立,望向只剩一口气苦撑的碧桑,那张圆润的脸,再一次露出慈眉善目的神情,“碧桑,你何苦呢?”
天帝那张脸实在是生的太好,五官皆是温和,似乎连鬓发都在诉说着“仁君”二字,才格外能够蛊惑人。
碧桑用剑撑在地上,勉力维持着身形,抬头望向他,“为正义而死,碧桑从不后悔。”
天帝望着他,眼中意味不明,半晌,他终于从手心凝聚起黑瀑一般的浓黑灵力,对准了碧桑。
林焉与施天青一左一右护在碧桑身前,两柄软血剑并一柄青光木剑,眼里是决然的杀伐与坚毅。
“不必护着我了,孩子。”他说:“我已身负重伤,苟延残喘,从前的心气也早就被消磨干净了,我活着,也救不了苍生,可你们两个活着,这白玉京,终会有真正清朗的一日。”
言罢,他几乎是在天帝袭来的同一时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推开了林焉与施天青。
轰隆的天雷滚滚,浓墨一般的灵力穿心而来,轰然一声,一个坚硬的躯体撞到碧桑的心口。
“小师弟?”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替他挡下这轰然一击的凤栖君,他耳坠上的铃铛被震得粉碎,坠落在地上,腰间银环刺入柔软的腹腔,他瘫软在地,从耳朵流出了鲜红的血。
临槐紧随他其后出现,亦是震惊地看向凤栖。
“抱歉临槐……”凤栖闭了闭眼,“刚刚话还没有同你说完。”
深水下的虚空幻境破碎后,他和临槐被甩到了同一寸空间。他们在寂寥无人的黑暗中行走跋涉了很久,都没有感知到任何与外界有关的讯息。
直到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击碎了他们被困的地宫,照亮了三界,他们才终于得见天日。
马不停蹄地赶往白玉京之前,临槐还在质问他——
“长生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夏瑛和苏辕?”
“是你引他来白玉京的?你已经利用了我,为什么还要利用他?”
然而他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天帝将致命的一击袭向了碧桑君。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御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终于在那灵力落在碧桑君的前一瞬,替他挡住了这绝不可能生还的一击。
眼下他眼下乌黑,无比潦倒憔悴,丝毫也看不出从前那个最爱穿金戴银的仙官模样了。
他躺在碧桑的怀里,轻声对临槐解释,“你不知道,那时候得知夏瑛身死,他差点就疯了。”
他咳嗽了两声,痰液如同粉红色的泡沫,满是血腥。
“有天帝的授意,幽冥主不敢告诉他真相,我只是觉得他实在凄惨潦倒,才没忍住把你的秘密告诉了他,至少让他不被蒙在鼓里,让他有个活下去的念想。我怕他乱来,还特意瞒着他,让他以为你什么也不知道。没想到他真的为了见你一面,还真的勤学苦练直至闯入了锦华门。”
他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像是落寞,“我的确利用了很多人,可长生一个树妖,我现如今能利用他做什么?不过是羡慕你们能两情相悦,想着能帮就帮衬一把。”
他说完,又看向立在他一边的仙君,他的目光环视一圈,一个一个点着名字:“殿下,青霭,陛下,”最后他的眼神落在碧桑的脸上,“……大师兄。”
“有件事,我骗了你们。”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像是觉得很倦很倦了。
“其实那年瑶镜送青霭来锦华门考教时,大师兄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她。”他道:“是我骗了瑶镜……大师兄娶她,是因为真心爱慕她,和青霭……没有半分关系。”
“什么?”施天青猛然往前一步。
“对不住了青霭,让你这么多年,都这样自责,”凤栖笑着摇摇头,“她是因为我的谎话,才自/杀的。”
碧桑蓦地起身,凤栖从他身上骤然滑落,摔倒在地。
他指着凤栖,嘴唇轻颤,错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瑶镜?”
“你真的不知道吗?”凤栖问。
“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摇头道:“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承认。”
他似是自言自语。
“当年是我对不起瑶镜,若有来世,我也不想再做什么仙君,只愿做天上成双成对的大雁,有一只守着我,也只守着我的鸟儿。”
他颓然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碧桑,然而后者却避过了他的目光。
“徒弟,师兄,盟友,师父全都被我变成了仇人。”
他是所有人共同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