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走过去按住他的酒杯,“老师,该回家了。”
大约是被触动到神经,季启林略带悲切地看着他:“我回家,那你去哪儿?”
“我也回家。”
师徒五年,亦师亦父。季启林虽要求严苛,秉公无私,但也是性情中人,工作生活上对夏炎颇为照顾。
只不过这些照拂稍微过当——他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夏炎。
几番推拒无果,夏炎只好如实禀明,自己不喜欢女孩儿。
在艺术圈沉浮几十年,各种性向季启林早已见怪不怪,但他一向宽于待人,严以待己,万不能接受夏炎难以成家的事实。
酒醉后再次悲从中来,感慨道:“你都快三十了,不成家,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暗自把他的酒杯拿远,夏炎低下头调侃,“我还不到二十八呢老师。”
季启林看了他几秒,许是回忆起他们因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夏炎躲去春城的前车之鉴,只好摆手说:“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侧过头,关切地问陆周瑜有没有成家。
“我没有成家的打算。”陆周瑜轻描淡写。
夏炎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季启林打了个酒嗝,猛地起身,说自己去卫生间,便疾步走出去,一路带倒两把椅子。
夏炎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西装,又扶起椅子,陆周瑜不知何时起身,帮他扶起另一把。
“谢谢,”他握着椅背,又添一句:“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海风灌进室内,夏炎记得很多年前,他和陆周瑜走过退潮的海滩,脚踩湿软的细沙,被尖锐的砾石划伤脚掌,但谁也没停下,只想及早离开这片永远潮湿的土地。
兜兜转转,却又相逢在此。
不合口味的饭菜,棘手的项目,消极抵抗的策展人,总而言之,这是场不合时宜的重逢。
“我记得你不爱吃清淡的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夏炎说。
陆周瑜不动声色地扫过残羹冷炙,又落到夏炎脸上,“在国外呆久了,反而吃不了辣,清淡点儿正好。”
他的话再次提醒夏炎,口味会变,人也会变,回忆是最不值一提的。
夏炎淡然一笑,“那就好。”
半小时后,小蒋驾车赶来,三人一同将醉倒的季启林塞进后座。
他仰躺在座椅上,费力地张开眼,在引擎声中突然挺身坐直,扒着车窗,对站在车旁的夏炎和陆周瑜说道:“你们两个,不要乱来。”
他敏感而多情的神经,不知产生了何种美丽的误会。
小蒋听到声音,凑热闹地转过头来,“什么?你们两个怎么了?”
“快走,季老师要吐了。”夏炎挥手告别。
总算送走醉鬼,夏炎和陆周瑜并排站在马路边。
一入夜,白天潮热的空气化成水一样淌过,又被霓虹灯映得流光溢彩,城市的呼吸变得缱绻温柔。
这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刻。
夏炎偏过头看陆周瑜,发现对方也正好望过来,城市芜杂的光在他眼中聚成一个光点,亮得出奇。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聊刚刚的事。
静站片刻,陆周瑜掏出烟盒递过来,问:“要么?”
“不用,”夏炎下意识地回:“没带糖。”
他抽烟会觉得苦,想抽的时候需要吃甜的中和,这件事只有陆周瑜知道。
说出口才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好在陆周瑜并不在意,自顾自点烟,动作赏心悦目。
烟头忽明忽灭间,一缕白雾从两人之间袅袅腾起,又被风吹散。
“加个微信吧。”夏炎说,“接下来季老师就不再参与了,由我全程跟进。”
“好。”把烟夹在指间,陆周瑜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过来。
Yu.
夏炎发送好友申请,看到他的微信名,觉得好笑又觉得好巧。
他们认识十年,没有彼此任何联系方式。可英文字母那么多,排列方式无数种,偏偏看见这两个又能想到是陆周瑜。
验证通过之后,夏炎指尖顿了顿,最终没有改备注,只把几个文件传输过去,“这些是展馆资料,你先看下,我们抽时间过去实地勘察。”
“好。”
“那……”夏炎抬头左右看了看,酒店正处城市最繁华的地段,路过的车都十分高端,没见到一辆绿色的士,“我给你叫个车吧。”
“不用,我步行回去。”陆周瑜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建筑。
和夏炎回家的方向一致,他说:“那走吧,顺路送你一段儿。”
两个成年男性并排,并不宽敞的人行道显得更为逼仄,有逆行的行人时,夏炎放慢脚步,跟在陆周瑜身后,腾出位置方便行人通过。
次数多了,他便不再上前,亦步亦趋跟着陆周瑜。甚至不需看路,垂眸盯着一步之外的鞋后跟,明明和地面同是黑色,却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