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宴移来火盆,手执铜筷子拨了拨堆积的火炭,哈一口气让火焰重燃,抬眸浅笑:“大爷还穿湿衣服做什么,不怕染了风寒?”
云从风不大习惯他这么殷勤,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又的确难受,犹豫一阵就脱下来,胡宴直接让它悬浮在火炭上方烘,还端来一盆热水让云从风泡脚。
明显偏心的待遇让堂客纷纷为之侧目,胡宴女相的漂亮在行商中是出了名的。美人倾顾,莫名地让一个穷书生占了,多少让腰缠万贯的行商有些不爽。
一商人举杯喊道:“宴姑娘,过来喝一杯如何?”
胡宴连眼皮都懒得抬:“今天我喉咙不舒服,不喝酒。”
商人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出五十两银子,不知请不请得动?”
“宴儿愿意,一分钱不要也能陪,不愿意,千金不动。”
堂下一时寂然无声,云从风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道:“宴姑娘,在下贫困无所依傍,微末小事,实在不值得您动手,我自己来就好。”
胡宴道:“对我来说也是微末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云从风:“……”
气氛着实尴尬,他闷头喝酒。胡宴卖的酒是狐族特产,酒烈,喝下一口,有如吞了一口火焰,从喉咙滚到胃里。从里到外,整个人都热飘起来。
外裳差不多烘干了,内衣还是湿的。云从风不好意思当众脱衣,要进房独自烘衣。胡宴一口答应——却将他往楼上引。
云从风看看:“宴姑娘,这不像大通铺啊。”
胡宴谎话张口即来:“真不巧了,今天大通铺满位,楼上的客房还空着好几间。看您是读书人,就不收您差出的房钱了,空着也是空着。”
“是吗?”云从风愈加疑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看着不像是盗,那就是……?
他暗中捏紧了护身灵符,跟着胡宴走进上等客房。客房窗明几净,宽大敞亮,角落里有专用的兽型铜暖炉。
胡宴将铜暖炉拉至八仙桌旁,云从风坐下,慢吞吞地脱下湿哒哒的上衣,面皮微红。胡宴看着玩心大起,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贴近了仰头笑嘻嘻地:“暖和吗?”
云从风没有惊慌失措,也没粗暴推开他,镇定地说:“还行。”
“公子可真瘦呢。”他手指慢慢划下来,云从风刚喝了酒,皮肤还冒着热气,红红的,底下凸出一块块的骨头:“是进京去读书的吧?怎么也不多吃点?”
“没钱。”
“瞎说,王京粮价高昂,没点底子可住不下去,你家里人就没多准备点吃的?”
“没有,他们也没多少钱。”胡宴继续在他胸上打圈圈,云从风觉得痒得难耐,抓住他手,语气仍是温和的:“别闹了。”
“不要。”就要闹,他再次向云从风胸口袭去,云从风巧妙地一扭身子,顺势让胡宴坐上了,自己站起来,把烘好的衣服穿上,“我要睡觉了。”
胡宴熟知他的习惯,晚睡前必要读一个时辰的书,说是要睡觉,其实是赶他走呢——不过他们现在还不熟,身份都没挑明,还得耐心点再说。
他起身,柔柔弱弱地行礼:“那奴家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云从风似乎是打了个激灵:“嗯……辛苦宴姑娘了。”
他出门,云从风等他走到楼梯口再轻手轻脚地关门。不免让他心生感慨,他还是那样,克制而无处不妥帖。
他还是那样。胡宴高兴起来,不是虚无的幻境,也不是记忆编造出的假象,这样真实而自然的反应绝对是他,是任何幻术都营造不出来的。
他重生了,回到了他与他初相识的那一天,一切或将改写。
想想就开心,他愉悦地哼起歌来,蹦蹦跳跳下楼梯,震得楼梯板咚咚巨响。炽奴端着一大锅砂锅鱼头走来,抬头一看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无比震惊:“掌柜的?您今天是咋的了?!”
“啊?啊!”
第3章 浣溪沙
胡宴很惨烈的,脚扭瘸了。
只能怪他高兴得过于得意忘形,没注意脚下,千年的老狐狸竟然失足在小小楼梯上还受了伤,传出去脸都丢光了。炽奴更是懊悔不已,一个劲儿埋怨自己太一惊一乍了,才害了他。
一点小伤,骨头正回来坐上休息一两天也就没事了,不想客栈里的客人听说他受伤了,纷纷送来一堆不必要的滋补品,殷勤问候,阵势大得胡宴自己都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人来得挺多的,偏偏就剩云从风没来。胡宴巴巴地看着门口,望眼欲穿,从早上躺到晚上,都快熄灯了还是没来。满心郁闷:他为什么不来?
他让炽奴借送热水的借口上楼探望了下,炽奴送完水,回来说他还在读书。
读书读书,这个死呆子就知道读书。
既然他不来,他索性躺久点。犟劲上来,他什么时候来他就什么时候起来。
躺久了骨头疼,大腿疼,胡宴悲从心来,哀哀怨怨地唱起了一首浣溪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