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为在政府工作的人一定冷血铁面,其实我们上班挤地铁的时候也会穿错拖鞋。
闹钟在七点半准时响起,旋律毫无美感可言,像一把匕首在梦境中捅出一个大洞。翻身,左手艰难地伸出被窝,于床头柜上胡乱地摸索三下,总算关掉了吵闹不息的手表。我住在B区(中薪阶层区)一间胶囊式公寓里,洗漱间到床的距离为4.3米,这条路在上班的早晨显得尤其漫长。
分昼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海文城的居民们习惯了连绵不息的阴雨。我用冷水洗脸,花十分钟快速收拾好自己,吞下两枚营养咀嚼片作为早饭,然后对着镜子系上象征政府员工身份的克拉夫蓝领带,领带上镶有一枚白塔徽章。
白塔是苏煌政府的标志,除了徽章,每个员工的家里都“供奉”着一尊白塔雕像。其实它是台机器,下宽上窄呈三角形,线条简洁,出门前我需要对着它完成十秒的神经训练。
“你好,B3055先生。”
“开始训练。”我直接下达指令,以免听它的废话。
“好的,先生。”白塔机器开始播放音乐,政府相信它有舒缓精神的作用,但实际上它十分催人尿下:“训练开始。”
“请赶紧。”我迫不及待地活动脖子——再迟一会儿就赶不上地铁了。
它卡壳了一阵,说:“白鸽。”我立即答道:“碎片。”
“政纲。”“清泉。”
“爱人。”“连接。”
“生育。”“循环。”
“人民。”“服务。”
“死亡。”“重生。”
“一九八四。”“自由。”
“训练完成。”白塔发出“嘟”的一声。于是我带上公文包和雨伞,打开植入在视网膜上的记录仪,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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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即将关闭,车门即将关闭——”
“抱歉!挤一挤!”“人往里面走!别全堵在门口!”
每一次早高峰都是一场硬仗,我冒着“枪林弹雨”直奔快要闭合的车门,在女人被撕扯的长发和男人扭曲的表情中小跑而过。当我的皮鞋踩在车厢地板上时,车门在我身后轰然紧闭,每当这时我都要庆幸自己瘦小的身材——对于一名成熟男人来说虽然过于单薄了些,但对于赶地铁来说优势显著。
车厢里挤满了男女老少,其中有不少戴着蓝领带、套着灰夹克的苏煌员工。因为规定,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做出“有损政府形象”的举动(记录仪会录下一切),所以尽管很困很累,我们却仍要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丝不苟的发型,紧绷绷睁着的双眼,严谨而笔挺的站姿......当然,有时候,我们也会以眼神向彼此传达安慰。
嗨,今天也要上班啊。
是啊,累死了。
没办法,都是为了赚钱,再坚持一下吧。
座位上的高中生无法体会我们的痛苦,他们塞着耳机,帆布鞋在地面踏着节奏——那是不用为生计发愁的美好的年纪,实在令人羡慕。地铁穿过长江底部的透明隧道,可以看见鱼群在身边游动,我见多了便也不觉得惊奇。这时,一位老妇人走上地铁,她腋下夹着一束鲜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鲜花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奢侈,所以我们都小心地避开她,以免压到花朵。
“叮咚——1521产业园区站到了。”
是我工作的地点。我和一批苏煌员工拥下地铁,车厢一下子空出三分之一。苏煌的所有建筑都简约抽象,采用玻璃、钢筋和白色线条,我夹在人群中,随他们行走到第一个分岔路口,人流在这里分成三股,各自奔赴不同的岗位,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岔路,同行者越来越少,当来到18号升降梯时,此时只剩下五个人了。
墙上的白塔标志对我们进行面部扫描,逐一确认身份,而我们的名字成为了一串串编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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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城市底下都建有巨大的eid供能装置,人们称它“eid场”,而我们称它为“环”。我就在地下33层的“环”工作,作为一名保洁员,以及机器工程师。
“环”覆盖了整座城市,规模庞大,每个人只能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我负责的部分标号B3055,这也是我的名字。说是在“环”内工作并不准确,其实“环”埋在地下极深之处,它是eid放射性同位素粒子对撞机,产生的高温高压能瞬间掀翻地面,所以外部加了许多冷却柱,我工作的地方是B号冷却柱,它有一个巨大的水泥穹顶,像一座后现代主义教堂。
“甲壳虫1号,汇报地表温度。”
“汇报气压。”
“汇报反应历程。”
“汇报质能变化。”
...
我的任务就是操纵这些像红色甲壳虫一样的半智能机器人,确保“环”内的反应平稳进行。这些年来“环”一直运行平稳,从没出现过半点偏差,因此这份差事清闲且无趣,不过有一点令我担忧,“eid”这种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