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策马在密林间穿梭。
天色渐晚,杉树的枝干与针叶将金红晚霞切割成散漫碎片。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另一具身体中,松松地牵着缰绳,上身微微后倾,困惑地看着前方。环顾四周,景色一致,不知前路去向何方。
但胯下白马像是知晓目的地,坚定不移,带领青年深入林间。
雾霭缠住他小腿。一些他从没有见过的森林居民逐渐出现在周围:林间女妖躲藏在枝桠阴影中,地精从灌木中探出头,全都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他。
忽地,头顶掠过一片阴影。
白龙从树梢之间滑翔而过,优雅而庞大。它洁白的羽翼掠过雾霭,如同晚空中的一丝晴光。
我将要于此长眠,他无端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保持清醒,骑士。”女声说。
缠在他脖颈上的毒蛇探出三角脑袋,贴着人类耳侧低语:
“这不是你的梦境,但也并非你的记忆。”
白马驻足于密林深处的一处废墟前。破败塌陷的穹顶、无人照料的花圃,黑白罩袍散落在地,几只发霉露出棉絮的布偶,以及建筑顶端折断的十字架——他找到了一处被废弃的修道院。
身披黑衣的女人正坐在废墟篝火前。她面前放着一块石板,几个玻璃小瓶,一把银匕首。一具白布裹着的人形物体横放在不远处。
“你来了。”那个女巫开口。她背朝年轻人,像是听到了马蹄声。
“我……”
青年不由自主开口,刚说出一字,却是一愣,仿佛初次听到自己声音。
女巫继续说道:“这里所有人都没能……逃过死亡。”她戳了戳火堆,又在上面撒上一把药粉,橘红火苗一瞬间变成金色,随即又恢复原样。
“你不该救他。”青年脖子上的蛇说道。
女巫摇头:“他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卡米拉。”
蛇——名为卡米拉的血族——发出一声长嘶,像是叹气。
“该隐体会过一次死亡,才成为血族始祖;塞勒涅亲手令爱人永眠,才成为月神;”
“赫利欧斯曾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于黄昏,第二次死于午夜,第三次死于黎明,才成为光明神。”
“死亡是他们的启程,是他们命中注定的节点。”卡米拉说,“但他,他只是一个人类,死亡是他的终点。他的灵魂已然四散,残缺不全,为让他活着,”
“你将不属于他的命运施加到了他身上。”
“卡米拉,如果你能和他对视……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想活下去。”女巫说,“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没人知道这能否成功。”
“他不是你的实验品。”血族说,“你明明知道失败的结果……”
“奥尔德拉也不是你的实验品。”女巫打断她,语气平静,“你和我,都不过是差劲的棋手,差劲的母亲,为了扭转毫无胜算的局面,愿意做任何事。”
卡米拉没再说话。
女巫将石板放在白布之上,拿起一旁的匕首,尖端对准石板,开始敲击。
她动作熟练,每一次都敲在同一处,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
两相碰撞,两次清响后,第三次撞击终于敲出了火光。石板显现出隐藏金纹,与此同时匕首刀面也折射出相似花纹,金色火焰包裹着刀刃。
回响激发了残余的灵魂之火。
女巫紧接着将匕首悬在火堆之上,紧接着打开玻璃瓶。
零星白光从瓶口溢出,顺着火焰融入匕首。
“你为了救一个陌生人拿出了全部?”卡米拉忍不住开口,“这是你历经……”
“他值得。”
“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卡米拉。”女巫说着,拿过匕首,悬在白布人形的胸口上方,“我们此后旅程将一路孤独,生命中无需记住更多人名。”
“但我希望我们孩子不是。”
“与其让它成为尘封的纪念,不如用它去尝试那渺小的希望。”
说完,女巫双手握住匕首,用力扎入那人胸口。
一瞬间爆发出的光芒盖过了晚霞,整座森林为此震荡。满溢的生命力量在林间窜动,随即又如同退潮般聚落回原点,融入白布之下。
女巫拔出匕首。
一片寂静。僵硬的胸膛并没有再次起伏。
“他并不想重返人间。”卡米拉遗憾地说。
“不。”
女巫解开白布,将那个孩子拢入怀中,男孩低垂着头,毫无生气。
“我的男孩……”她让男孩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如同他的母亲般拥抱他。
“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理由。”
女巫温柔地用手指梳理对方棕栗色卷发,“想要活着是其一,为了一个理由活下去,是其二。”
“那你要如何让他找到理由呢?”
女巫转头,抱着男孩,朝卡米拉的方向微笑,一缕浅金色长发落出兜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