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还未抵达东方,海风吹拂矗立在圣特拉萨林最高处的日轮十字架,掠过城市里每一栋房屋顶端的十字,继续朝西前进。
越过城市外墙,穿过淡金色的光辉之盾,在小镇街道上穿行,随后升高,爬上山丘,直达那孤独的高塔,刮擦着它砖石外墙上,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
昔日教廷大法师,此刻正坐在法师塔最顶端的单室内。
除了门口全副武装、沉默的守卫,唯一来拜访她的,只有圣城来的风。
以及圣城至高的光。
“我希望你在这里一切安好。”教皇说。
他身着常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彰显教会身份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老人,两鬓斑白,但气质超凡出尘,双眼炯炯有神。
坐在窗边的女施法者迅速起身,朝神权代言人行礼。
她没有同往日一样盘起头发,反而放任长发垂落,掩盖了曾经傲气,手上是一副束缚龙血力量的魔金镣铐,白袍依旧一尘不染。
他们就像卸下名誉和责任的寻常人,面对面落座。
“您……不必费心来此看望我。”希里率先开口,“鉴于您的身体……可以直接使用通讯镜。”
教皇摇头。
“上次来这里,恐怕还是三十年前。”他回答,“我甚至不知道,期间它遭遇的两次恶魔袭击竟然如此严重。”
男人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有力,如同他坐在神像脚下宣布命令那样,并不专横,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权威。
这就是希里从童年起就开始仰慕的人:教皇阿夫纳,名字寓意“光的父亲”。
可他也会老去。施法者想,看着那张熟悉面孔上陌生的皱纹。
“……我已说服主教们,免去对你的火刑指控。”教皇说,“相应地,从此刻起,你不得离开法师塔。”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利益。就像当初为了保住伊恩的圣殿骑士资格,阿夫纳被迫同意对其降下缄言咒一样,结果总不会令人满意。
希里能想象,阿夫纳为保住自己,花费了多少口舌和主教、祭司们沟通。
越接近神像的位置,代表要处理的各方利益越多。在那高处,想要坚守初心而不在复杂洪流中迷失,意味着将永远被钉在十字架的标杆上,接受众人审视——那一刻,原本那个“人”就会死去。
“谢谢您。”施法者由衷说道,心里一阵酸楚。
教皇笑笑。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只有这么小。”他比了比高度,“和你姐姐一起。”
“时间飞快,我的孩子们都离开了。”
很难辨别他脸上的表情是欣慰还是落寞。
“发生在丽芙身上的事……我很抱歉。”阿夫纳沉默片刻,又开口,“是我的失职。”
听到姐姐名字,希里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怆然。教廷大法师鲜少有这种情绪表露,但教皇对于她来说等同于父亲,没有多少孩子能坚强到在家人面前继续保持伪装。
“我……那并非您的过错。”她回答,“我想那只是个意外。”
阿夫纳只是微微摇头。
“局势正在变差,希蕾拉。”他称呼晚辈全名,“圣城之外,各方势力觊觎东岸权威,各种族之间矛盾频发,深渊威胁逐渐扩大;而圣殿之上,消息闭塞,效率低下——我甚至无法确定谁才是忠诚的。”
“但我相信你是。”
施法者眼眶一热。她和丽芙从小就被教皇收养,阿夫纳如同她们亲生父亲,他是所有信徒的父亲,但她们之间总有一层更亲密的关系。
“……以赛亚。”希里缓和了情绪,才接话,“我相信他还是他。”
他们都是失去家庭的孤儿,教会是他们的家,而他们将教皇视作父亲。这句话法师不会在圣殿众人面前说出,但私下里,她终于对她们共同的长辈坦白私情。
“我知道。”阿夫纳说,“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
教皇轻轻握住她的手。
希里能感觉那双粗糙、苍老的手,松弛皮肤上无法消磨的疤痕和剑茧,摩擦着施法者的手。随后对方收起手,袖口边缘隐约可见的大块黑斑一闪而过。
一把魔金钥匙留在她手上。与手腕镣铐对应。
希里瞪圆双眼。
“您这是……!”她刚想问,就被教皇的噤声手势制止。
阿夫纳瞥一眼门口,随即再次平静看着他。
“我总是辜负孩子们的期望。”教皇说,“丽芙也好,伊恩也好。”
阿夫纳没有使用教名,丽芙雅,希蕾拉,以赛亚——家人之间不必如此如此生疏。
“他曾和我说,想成为教会最锋利的剑。这个孩子是我教过最认真、最执着的学生。”
“可他注定不是剑。”教皇叹气,“命运给他安排了其他考验。”
“让他沉默、让他受罪、让他失去,直到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