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移香拎着篮子,欢欢喜喜地回到小屋内,向人展示她那满篮的野草鲜花,以及一顶编得极精致好看的花环。
“公子你看,我采了好多花儿!开得真好啊,漫山遍野都是……”
她把花环轻轻地往公子头上一放。见对方不说话,她就当作默许了,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公子,你饿不饿,我做了马蹄糕和山楂糕。”少女睁着那双特别能传情达意的水润的大眼睛,恳求道,“您都好久没吃东西了,会饿坏身子的。
她视线所投注的地方是这个小屋最幽暗的角落。触目所及只有一张素净的竹塌,塌上的人盘膝坐着,一动不动,微垂着头颅,看不清面目。
散乱的青丝几可垂地。
良久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移香叹了一口气,有些伤心地放下篮子,拿起木梳给公子梳头。待把那些过长的乌发重新结起来,束了个发冠后,她又恢复了先前喜悦的心情,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了。
“公子,我今天遇见了一个道长呢。”她自言自语着,“在这锁幽山上,好难见着一个人啊。我开心得很,就去找他说话。他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外面的事!”
说到这里时,似乎是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公子的手指忽地颤了颤。那长久低垂的头颅终于抬起了一点,双眸微睁,眸色像是被秋水洗过的剑刃,又沉郁又鲜丽,犹如寒光乍现,惊心动魄。
“他跟你讲什么了。”
移香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又喜又怕,怯怯地道:“讲……讲幽帝的故事。”
公子骤然抬眸,盯着她,气息平稳,语气却恨极:“那妖道是如何说的?”
移香仔细回想着,慢慢道来:“他说,宴平阑少年时,因一曲猗兰操成名,世人便都唤他猗兰公子。可是这位公子并不满足只做一个乐师,他潜心修炼,暗暗地立誓要将当世武林几大高手都比下去。”
“他修炼的方式很苦,身上带着几十斤重的枷锁,独自在深山幽林里伐树,筑屋,凿石开道,等他能随手一剑削平半座山头的时候,他就下山去挑战那些高手了。”
公子默默听到此处,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峭刻的冷笑,插话道:“他做那些事,原本不是为了修炼,是为了昔日和老和尚打赌立下的一个誓言。”
移香惊讶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正要讲到这里呢。原来那猗兰公子以前和人打过一个赌,若赌输了,就得弃文从武,还要去一个最僻静最荒芜的丛林里独自开辟出一座庙宇来——那老和尚赢得真便宜,可也算趁人之危了,他竟搬出猗兰公子已过世的母亲来打赌,赌她的生死。”
公子垂在身侧的手掌暗暗捏紧,又松开来,眸底凝着苦涩的慰藉:“为了她还活在这世上,为了能再见她一面,就是造多少座庙也值得。”
移香天真地点点头:“是呢,猗兰公子是个极爱母亲的人呀。不过这番遭际也是因祸得福了,用那老和尚传的上乘内功心法幽兰决,加上这三年的磨折,最终练就不世奇功,下山之后,一剑挑翻当世三大高手,被江湖众人赠以幽帝的名号。”
公子又将头垂下,淡淡道:“浪得虚名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移香歪着头打量自家公子,觉得他今天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对外面的事如此关注,大概也是觉得太寂寞了吧。
她不由安慰道:“公子,大夫说你的眼疾需要静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药效才能发挥得最好。您再忍忍,等眼睛好了,咱们就可以出门了。”
公子却只是出神地凝视着自己过于苍白的手腕,那上面被他刻了十四道刀痕。自己来到这锁幽山,原来已经有十四天了。
他低声说话时,喑哑的嗓音便有股隐约的温软,冲淡了神色的峭硬:“移香,去点灯吧。我看看你的花。”
移香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转身去把烛盏点亮,拿到近前来,让公子仔仔细细地观赏她摘回来的花儿。
新鲜的瓣和叶,上面还带着些露珠,清泠泠的,散发出一丝土腥与花香腻染的香甜气息。红似血,翠欲滴,白如雪,几色交相辉映,花枝如面。
公子拿起一枝梅花嗅了嗅,手挼着花瓣缓缓说道:“很快就要看不到了。你明天再采些别的花吧。”
移香迷迷糊糊,不懂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开心地应了声好,预备给公子采来更多好看的花儿。
临睡之前,她离开这间木屋,回自己的小屋里去了。房间里一时寂静得连虫鸣都清晰可闻。
一灯如豆。映得他毫无血色的脸也微微泛起了鲜红的暖晕。
“吱呀……”
有人推开门,影子在门板上被映得格外纤长,瘦成一束横斜的梅枝。
“公子。”淡而脆薄的嗓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响起,像是个渺远的清梦。女人在他身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雪痕来迟,让公子受苦了。”
他没有回答。
“我带您离开。”宴雪痕说着,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告饶,“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