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荆年:“她是谁?犯了什么罪?”
“蚀艮峰的上任长老,宣凝。”荆年抚摸着锈迹斑斑的剑身,缓缓道:“她害死了许多人。”
“许多?具体是多少?”
“不计其数。”
“真的吗?”我有些不太相信,“好歹也是名门正派的长老,又不是什么女魔头。”
在蚀艮峰呆了大半年,分明记得炼制的丹药多是用来治伤续命,或提升修为,哪怕薛长老虽身带剧毒,但也从未害人性命,反而各大仙门中都相传着五蕴宗有位妙手回春的活菩萨。
“我小时候,听街边百姓提起她时,确实是以魔头相称的。”荆年目光飘忽,好似陷入回忆。“这些年说得少了,慢慢就成了忌讳,鲜有人提。”
“那她又是如何害死那么多人的?”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倘若医者也病了,不再能救人,那么病死者不就是她害死的么?”
“这谁定的鬼逻辑?救活了是活菩萨,救不活就是女魔头?”
“谁定的?大概是上天吧,上天选中了她当救世主。”荆年笑得讽刺,他扬起手臂,指着沙丘最顶端道,“你看那是什么。”
因天色暗沉,乌云涌动,方才不觉异样,现下才意识到,那翻滚不息的并不是云层,而是无数黑浊魔气。
“自开天辟地以来,魔域就与人域相通,魔气流入大地,则化为野瘴,蛊人心智,噬人体肤。有上仙悯之,遂坠入凡尘,以身净瘴,夜以继日,终噬魂销骨,堕入轮回。其弟子遵从遗嘱,世代驻守两域交界处,逐渐发扬成宗门,名曰五蕴。并寻得上仙转世者,延续使命。”
“最后一位转世者,也就是上任蚀艮峰峰主,她的血,还能治好所有瘟疫,包括夜息。”
荆年看着骷髅女人黑洞洞的眼眶,隔空用指尖在她面颊上轻抚,目光很复杂,渴望中掺杂着几分恨意。“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她是我的母亲。”
难怪荆年对夜息免疫,还救了我。
他是幸运的。
也是不幸的。
普通人家的孩子尚且能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对荆年而言,母亲是两个不能说出口的禁忌字眼。
毕竟没人能料到救世主会跌下神坛,沦为受火刑的罪人。
只是宣长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尚未可知。
荆年定了定神,对我致歉道:“对不起,只顾着自己说了,我答应过要让你亲眼所见。”
说罢,他又从乾坤袋里取出样物事。
是一副彩绘面具,形似鸟。
“此乃渡业宫赠予大会胜者的法器:傩面,共十二副,对应十二兽,可驱疫辟邪,这副是伯奇,专司吞食梦魇,我想通过它,从徐锦的梦里重现当年的事。”
原来这才是荆年执着于赢的原因。
他好像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个执意走进火光里的少年。
我不禁问道:“荆年,你具体多大了?”
“月底满十六,诞辰和祭典同一天。”荆年好似想起了什么,“正好当日有庙会,我本打算和师兄一起去的。”
他语气稍稍放松了些,问:“师兄的岁数呢?诞辰又是哪一日?”
仿生人自然不过生日,且因年代久远、版本更迭,印着生产日期的标签早就遗失了。
我板着脸道:“别问这问那了,赶紧办正事。”
他向来雷厉风行,今日不知怎的,简直像故意拖延时间。
“我只是想和师兄多独处一会儿。”
【对样本一号好感值加速上升中——】
我冷静地关掉窗口。“荆年,就算我比较吃好言哄劝这一套,你也别再想着拿捏我了。”
总是打一巴掌再来一颗甜枣,当训狗呢?
荆年沉默半晌,道:“怪我多言了。”
很好,我想着,照这个路数下去,我大概找到和荆年安全相处的秘诀了。
那就是——一概拒绝。
但转念一想,我马上就要走了,何苦再琢磨这些?
荆年已经把傩面戴到了酣睡的徐锦脸上,一瞬间,狂风静止,世间安静下来,耳边只有水滴落在岩石上一般的清脆声响。周遭景象也如水面涟漪般,微微荡漾。
我们进入了徐锦的回忆。
水滴声愈发密集,最后竟如泄洪一般从沙丘顶端迸出,沙砾眨眼间变为湍急水流,原来这里本是一处瀑布,落入脚下河流,如经脉血液,流经整个山谷,复原它原本的生机。
再看向骸骨跪着的地方,只剩几簇晶莹的浪花。
不变的,只有瀑布上翻涌的魔气,顷刻间,将水源搅得浑浊腐朽。
对岸不紧不慢走来位少女,约和荆年相同年纪,正值豆蔻年华,巧的是她穿了一身春衫,手里还拿竹签串着半只糖渍苹果,显然才从庙会回来,行走间大喇喇地踢掉了鞋子,脚趾圆润,像白生生的水仙茎。
她低头瞟了眼水面,随即将苹果咬在嘴里,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