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石巢行宫,草丛里堆满了尸体,她无暇去管,按着疼痛不休的太阳穴,蹒跚上了石塔。人去楼空,澹台净早已不见了,窗没关,扑扑的雨打在几案上,湿了一片。
走了好。她想,走了也好。
头很痛,她却懒得吃药,独自坐在窗边。这是澹台净原来坐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边都。大街上走着奇形怪状的妖怪,拖着长尾的妖蝠飞翔在空中,北辰殿里端坐着妖的王君。她觉得头要裂开了,痛苦难当。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爬出来,鲜血淋漓,像来自过去的幽魂,生生钻开她的脑窍。她捂着脸,血从指缝间滴落。灵心天通在松动,她的七窍在流血。
一双戴着金色镣铐的脚停在她面前,她抬起头,看见澹台净冷漠的面容。
分明他才是被囚禁的囚犯,此刻狼狈不堪的人却成了白若耶。
“你没走?”白若耶沙哑地问。
澹台净盯着她脸上的血迹看了半晌,折身跪坐在几案后,淡淡道:“我已是废人,回去又有何用?不如候在此地,看你们自取灭亡。”
白若耶喃喃道:“自取灭亡……”
“妖族多短视之辈,”澹台净伸出手,空中的飘雨落在他掌心,“江雪芽,凭你一人,背不起他们。”
白若耶苦笑了一声,澹台净囚于塔上,却能洞悉边都大势。其实很简单,他只消得眺望街道上游弋嬉闹的妖族士兵,便能管中窥豹,知道现在妖族流行着怎样的淫靡风气。士兵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贵族?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的族胞却不知道。
白若耶忽然觉得疲惫,病痛和幻觉折磨着她,她似乎已是强弩之末。
“喂,澹台净,”白若耶轻声说,“跟我说说你妹妹吧,卷宗里说,当年你推行放逐流民的苛政严法,她极力阻拦,请命探索雪境,以求种族百年生计。风雪那么大,我们拼了命地逃,她竟往雪里去,真是个勇敢的人啊。跟我说说她吧,如果她遇见杀人的风雪,救不了的族胞,她会怎么做?”
“你不是她,”澹台净话语冷淡,“你不如她。”
他的话就像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她没有被激怒,只是低头笑了笑,“这话我已经听过一遍了。澹台净,阿晦和桑持玉都在边都,我随时能把桑持玉没有受灵心天通影响的事报给父亲。所以,我让你说,你便说。”
澹台净灰色的眼眸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半晌,他终于开口:“如你所愿。”
***
清河坊,驿馆。
雨中立了个飘渺的幻影,像一缕被风吹来的孤魂。苏观雨站在满地泥泞的梨花小路上,抬头望驿馆高耸的门穹。他是一个没有着落的影子,路人看不见他,风穿过他,雨也穿过他。他一直在监视白若耶,利用罗浮王的灵心天通。白若耶和苏如晦的对话他听见了,苏如晦也知道他在听他们说话,所以那个家伙最后一句“烹茶等人”的话不是对白若耶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他知道,苏如晦猜到他的藏身处了,所以苏如晦断定他会来。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苏观雨无声地微笑,的确,他不聪明,怎能开天辟地,造出这个风雪茫茫的世界?
白若耶走时把驿馆前的守卫都撤走了,石头廊柱下冷冷清清,雨滴溅落在地,碎玉似的乱响。一只雪白的大猫叼着油纸伞踱到他脚边,它蹲在雨里,仰着脑袋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似乎比雨还要冷一些。他失笑,弯腰接过桑宝宝嘴里的伞,撑开。
“为什么要给我伞?我不过是一缕影子罢了。”苏观雨伸出手,白皙的手掌探入雨中,“你看,我连一滴水都握不住。”
桑宝宝没有回复,它向新月居的方向走。
它把苏观雨送到新月居,苏观雨推开榧木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毛绒绒的大猫影子似的茕茕蹲坐在廊下,目送他前行。
“你当真服输么?”苏观雨问,“即使你知道你与他的爱根源于一场设计好的游戏,即使你知道这个世界尽是虚假,你也爱他么?”
桑宝宝的目光像泠泠水波,平淡又恬静。
“苏观雨,你如何定义真假?”他不答反问,“爱澹台薰让你痛苦么?让你难过么?如果痛苦是真的,难过是真的,为什么爱不是真的?”
苏观雨闭上眼,门外飘雨穿过他的脸庞,像泪水。
桑宝宝清冷的声音穿越大雨,来到他的耳畔。
“我爱他,我愿输。”
门在苏观雨眼前闭合,他回过头,他名义上的儿子苏如晦跪坐在案后烹茶。他曾厌恶这个孩子,想尽一切办法挣脱苏如晦绑在他身上的看不见的丝线。可他越挣扎,这丝线缠得就越紧,像投入蜘蛛罗网的小虫,死到临头。
苏观雨在苏如晦对面坐下,垂眸注视茶碗里的袅袅烟气。两个极为相似的男人彼此对坐,窗外大雨纷纷,他们仿佛是一对午后悠闲品茗的父子。
“老爹,”苏如晦轻轻一笑,“你果然来了。”
“不要唤我父亲,”苏观雨也保持着微笑,“无论从何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