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昔年陌路，那个小哥哥除落温暖的斗篷，裹在他瘦小的身上。

    “那天之后，晚宁几次与我提起要下山扶道，我皆不允。我甚至责他道心不稳，一块顽石入水，就动了他的禅心。因此我罚他去龙血山面壁思过，困囿了他足足一百六十四天。”

    “没事，还有的，我再给你倒一点。”

    “他最初还请我放他出来，但后来大约是失望极了，就再也不愿吭声。一百六十四天，每一天，我都会去问他有何参悟，我每

    但墨燃呜咽一声没有回答，米浆喝完了，只有手掌缝裏还存留一点，他不肯放过，不住地舔着这个小哥哥的手心，舔得楚晚宁又痒又疼。

 而后，就在某个节点，蛟龙破浪，云水翻滚。

    一面毫无所知地，强迫恩人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百般受辱，俯首折腰。

    竟然是楚晚宁。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倏地立了起来，指捏成拳——

    这辈子，这两生。缘深遇君，缘浅误君。

    如果没有遇到这个哥哥，自己早该去黄泉之下与母亲相会了。

    他推演过很多可能，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最后都逃不掉一个字。

    喉间儘是凄苦。

    小墨燃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从喉咙裏发出一声微弱地呜咽，眯起漆黑的眼眸，有气无力地瞧着他。

    从临沂到无悲寺，这一路上墨燃喝过河水、雨水、洼潭裏的浑浆。吃过野果，剩饭，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吞过蚯蚓舔过蚂蚁，吃过泥土。

    “怎么……怎么会是你？”

    “那我倒出来给你，不要介意。”

    “是你？”他匆匆地朝画卷中的楚晚宁奔去，瞳孔急剧收缩，“你是他？是他？你竟然……你竟然……”

    “我当时问那孩子，是否愿意在无悲寺小住，但那孩子说，他要替母亲还个恩情，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先回到湘潭去。我留他不得，便给了他干粮和些许银两。”怀罪道，“那孩子摇摇晃晃走下雪坡的时候，晚宁一直站在原处看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被风雪吞没，消失在荒郊野岭，他才转身回寺。我去牵他的手，我记得他那时候的手，冷得像冰。”

    所以后来，墨燃当上踏仙君，他曾特意回无悲寺寻找过旧时恩人，但因为时光过去太久了，他并不能记得清那个恩人的脸，对着满院锃亮光头他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最后摆摆手走了。

    命运捉弄，他却每夜粗暴狎昵地撕开当年那个小哥哥的衣衫，把他按在落帐昏沉的床笫之间，颠鸳倒凤。

    楚晚宁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喝不动吗？”

    墨燃瞧着眼前的情景，血丝一点点布满了眼眶。

    “慢点，慢点，不够还有。”楚晚宁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他望着那个污脏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手掌间，凄惨又狼狈，贪婪又可怜地舔着米粥，舌头一卷一卷的，像是小动物喝水时的模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不由地这样问。

    壶嘴拧开，米粥掬在少年掌心裏，他小心谨慎地捧过去，他神情有些犹豫，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脏，或许这孩子不会愿意喝。

    饿死，冻死，被野狼野狗叼走，开膛破腹吃掉心肝脾胃。

    墨燃从没有忘。

    眼前的一切又黑了下去，唯有风雪之声不绝于耳，还有怀罪空寂的嗓音，在悠远回荡着。

    原来，他兜兜转转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恩人，那时就受困于死生之巅，终日被他软禁，被他欺凌吗？

    他想起来了！

    “陛下不知故人为谁，遂一视同仁，赏无悲寺僧侣每人万金，以报活命之恩。”

    其实他在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这个人，自己会怎么样。

    他匍匐在地上，凑过去饮着米汤，那时候只觉得喉咙裏淌过的是杨枝甘露，捧给他汤喝的人是九天谪仙。

    他说不下去了，他蓦地以臂遮住了眼。

    痒的是手，疼的是心。

    当时方丈心惊胆战，不知无悲寺是哪里得罪了踏仙君，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候着发落。可第二日，帝君命人抬了成百上千的匣子过来，一打开，流光璀璨，竟是满匣子的黄金。

    竟都是命。

    他一面满天下地去找恩人。

    楚晚宁就又掬了满满一捧，过程中墨燃一直眼巴巴地瞅着，等手一伸过来，他就又凑上去，迫不及待地继续吧唧吧唧地舔着喝。

    他静了一会儿，嗓音裏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压制住。

    ——那个草垛间快要冻死的孩子，是当年埋葬了母亲后，从乱葬岗一路爬下来，无处可归，四处乞讨的自己啊！！

    死。

    可是他到底是想多了。

    脏？

    那满满一壶米浆，楚晚宁一捧一捧，就这样蹲着喂他喝完。

    幻境与记忆重合，墨燃从来都没有忘记掉那个雪天，脱下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