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邺城夜里落了一场霜雪,阿琴受了风寒,没法照顾南池养的那隻金丝雀,便交给了别的婢女,第二日清晨,那隻金丝雀冻死在了笼子里。
檀檀和阿琴将它埋在了南池的榕树下,檀檀惋惜道:「它真可怜。」
阿琴是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这只死去的金丝雀让檀檀联想到了她自己。
「小姑娘,今天宫中有宴,大司马不在府中用膳,我给你炖了猪脚汤。」
昨夜她的胳膊被贺时渡伤了筋骨,虽没声张给别人知道,但阿琴能猜到七七八八,左右不过是檀檀不小心触了大司马逆鳞被伤到的。
「阿琴,谢谢你呀。」
阿琴本来因为金丝雀的死十分难过,檀檀一向她道谢,她就忍不住泛起眼泪。
这么善良的檀檀会是南池里的另一隻金丝雀么?或者,她会成为第二个嘉宁皇后,成为那不计其数的亡国帝姬中的其中之一。
楼仲康领着身穿甲胄的官兵闯进来的时候檀檀正在南池边上喂鱼。
「楼将军,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呀?」
楼仲康厌烦地看了眼燕国的小公主,道:「太子抱恙,有方士占卜称南池方位有人行巫乱之术,我奉圣人之命前来搜查。」
檀檀不懂秦国的政治,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贺时渡要扶九皇子上位,他没少杀害秦国的忠臣。
贺时渡是不信鬼神的人,又怎会行巫乱之术呢?
蓦地,她双目失了神,当日平昌公主赠她符纸的场面浮现眼前。
楼仲康在檀檀屋中搜寻出符纸时,已恨不得捏碎那小屋的主人。他带着要杀人的怒火走向檀檀,不容她解释,一耳光已经扇了上去:「你果真同你娘一样贱!吃里扒外!」
檀檀明白了,平昌公主在筹谋当日就没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
那符纸上写得并不是梵文,而是鲜卑文,南池会写鲜卑文的只有贺氏兄弟。他们特地选在贺时渡入宫时派人来搜查,搜查的人还是他的亲信楼仲康,为的就是叫他没有解释的余地,如此他们便可以当场缉拿他。
当夜贺时渡便被下了诏狱。
楼仲康急得焦头烂额,见时覆没有动作,他握住剑柄就要去南池捉檀檀:「我现在就捉了那小贱人去廷尉府认罪!」
时复拦住他:「此次太子是决心要对付贺公府,你就算捉了十个檀檀去,他们也不会放了阿兄。」
仍是个飞霜夜,时复披了大氅连夜去诏狱探望。
掌诏狱的廷尉右监沈瞻与他有同窗之谊,当年亦是他请求自己的棋艺老师太傅鄢山公为沈瞻写举荐信,沈瞻才得以庶人身份进入廷尉府。
沈瞻念他旧恩,为他放行。
诏狱阴湿,一到秋冬时更甚,时复的右腿在这样阴湿的地方如同刀裂,必须拄拐才能前行。
他意气风发的兄长被困于此,他对自己生起了浓浓的恨意。
亲兄弟间能够心意相通,贺时渡看穿他的想法,道:「不要想着你来顶罪,你的腿受不住的。」
「我让沈瞻送隻炭盆来」
「沈瞻能放你进来是顾念昔日人情,此人日后必有重用,不必在此时欠下人情。」
话音刚落,他便咳了两声。
「有多少人是死在诏狱的阴冷之中的!不过问他要一盆碳火,今日我偏要欠下这个人情。」
「瞧瞧你,还是这么意气用事。我是染了风寒,叫阿琴过来照顾便成了,平昌此举是不过煞我南池威风,并没想要我的命,她会让阿琴来的。你不必担忧我的身体,当年我同楼将军与匈奴在阴山下鏖战,阴山下的牛羊都冻死了,我们走了千里路都找不到一间挡风的房屋,诏狱是不比南池,但尚有独间享用,何苦之有?」
时复恨自己这隻无用的右腿,若他健全如常人,便也能上阵杀敌,而非让兄长承担一切。
「事发前夜我在南池写过一封书信,檀檀知道在何处,把信交给楼仲康,他看过就会知道该如何去做。」他轻拍时复的肩:「剩下的事由你定夺。」
南池少了主人,异常死寂。不再有人理会檀檀,陪她解闷的金丝雀死去了,小金鱼们都躲在了池塘深处。
贺时渡落难,她一丝一毫都不会觉得他可怜,反倒是那日楼仲康打她的一耳光和说的那些话令她羞愤。
亡国的娼妓,吃里扒外。
如果她能强大一些,一定会撕烂楼仲康的嘴,然后像贺时渡处置那些细作一样处置楼仲康。
今年邺城的秋天比往年冷了许多,她听说邺城的诏狱严寒无比。可她并不担心贺时渡,他平时不经常吹嘘自己在秋霜时去圣湖里游泳吗?
另一方面,她又很难不愧疚,毕竟是自己的愚蠢害了他若他平安无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件事揉的稀巴烂,忽然间又想到,自己那夜割破了他的肩膀,他身上还带着伤。她懊恼罢自己应该在那时更狠一些,一刀刺穿他,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