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四)
到底入了秋,乌云遮月,夜裏的风刮起来和冬天裏一样寒冷。周福全和常满禄哆哆嗦嗦的站在外帐的雨搭下头,那寒气从裤脚钻进去,冻得双膝发硬,打不了弯儿,两条腿都已经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皇帐外的牛皮雨搭在凄风冷雨裏撕扯,牛皮上钉了银铆钉,碰撞的声响尖锐而锋利,大雨铁箭一样从天际俯衝而下,在青砖上砸起冰珠一般的水花,皇帐在阴黑的乌云裏呼喇喇翻扯,甩开一阵阵漫流的冰冷雨水。
内侍和宫女们穿着软底鞋站在皇帐的臺阶下,一小会儿的功夫,雨水就已经积了上来,浸透鞋底,冻得脚心儿一片僵麻。宫灯被大雨打湿了,一队内侍连忙撑着木头椽子将明纸糊的宫灯换下来,挂上琉璃风灯。风灯的火苗在阴云中分外黄弱,投在地上的亮纹来回摇摆,檐头的铁马疯狂碰撞,让人心神不宁。
常满禄怀裏头的奶白虎呜呜嘶叫,小爪子来回揪扯着他的袖口。狂风裏由内帐传来一丝极尽锋锐的破裂声,像是什么瓷器摔碎在地上,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和尖叫,凄厉的宛若用刀子在心口下撬了一把。
周福全和常满禄都是御前服侍的总管太监,骤然听到这种声响,不由吓得膝头狠狠一抖。周福全侧耳听了听,喃喃道,「怎么着?皇上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转头就和宸妃娘娘气上了?」
常满禄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应该吧,皇上在宸妃娘娘跟前向来是和声细语的,要不要进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旁廊下站着的黄门小太监心头一跳,面色苍白如鬼。他咽了咽喉头艰涩的唾液,小心翼翼凑过头来,「周总管……内帐裏不是宸妃娘娘,是江家的福瑞县君。今儿,江家来给宸妃娘娘请罪,晋伯大人和夫人走后,江县君就留在帐子裏头,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周福全浑身狠狠一震,脸上血色尽褪,心下大骇。他狠劲儿一跺脚,连樱桃木地板都晃了三晃,「一群混账!江县君没有上谕,怎么能私自留在内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越过皇上擅自做主?是嫌脑袋挂在脖子上太轻飘,非要去滚去皇城根下找死不成!」
常满禄闻言也差点厥过去,险些把怀裏的奶白虎给摔在地上——皇上才出猎一天,内帐居然就留了外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就没个人来禀告!
江县君是个什么东西!?说正经点是宸妃娘娘的妹妹,可是压根就没进过皇上的眼皮子!宸妃是宸妃,江采茗是江采茗,虽说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可在皇帝心裏那可是天壤地别!这帮内侍小太监不知道轻重死活,居然就敢不经皇帝点头,把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塞进内帐裏……这玩的是哪一出?不想要全班内侍的命了!
小太监看着两位总管恶鬼似的神色,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嗓子都变了形,「公公,这,这都是宸妃娘娘的吩咐……」
「放屁!」常满禄气得破口大么,「小兔崽子!死到跟前还在满口胡喷!宸妃娘娘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令?!」
小太监抖若筛糠,上下牙格格打战,「这、这是宋夫人说的。宸妃娘娘要举荐江县君给皇上,且已经收作了‘媵’,不用选秀,直接就呆在御前侍奉……」
自古以来,后宫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少嫔妃为了巩固地位,都使用过这一招——妲己、赵飞燕,不都召来了自己年轻貌美的妹妹一起侍奉君王么?皇帝也是男人,男人谁嫌老婆多?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自古就是佳话。
最重要的是,宫裏人心隔肚皮,总不如自家姐妹来的一条心。宸妃娘娘给皇上准备这惊喜,也是情理之中。万一自己失宠了,还有妹妹顶上来。只要后宫跟着江家姓,宸妃的位子还不是坐的稳稳的么?
更何况,宸妃如今的皇宠如日中天,她要举荐自己的妹妹,底下哪个内侍和宫女能够吭一声?自然也就默许江采茗留在内帐,可是看如今两位总管太监的脸色,这事儿似乎办的有大大的问题!
周福全气得脸色发绿,「你们这帮狗胆瞎眼的玩意,早晚要把整班御前太监都给折进去!别说这话是宋夫人代传,就算是宸妃娘娘亲口下令,也必须禀告陛下!这是皇帐!裏头放着的,是皇上的御榻!龙床上该躺什么女人,只有皇上能说了算,哪怕宸妃娘娘也不能擅自安排!你们脑子被米浆给糊了,搞不懂这儿真正的主子是谁!?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怎的一个比一个迷瞪?不明白咱们皇上是个什么性子么!……都洗干净脖子,且等着死吧!今晚不剁上十来个内侍,这事儿完不了!」
这时候,内帐传来一声冷静的吩咐,「来人!」
是皇帝的声音,清越冰冷如同金石在琴弦上淡漠一划而过。
常满禄听到这声儿,登时膝盖一软,烂泥一样的瘫倒了地上——完了!周福全陪着皇上去猎场,留在御帐伺候的却是他!虽然江采茗不是他放进去的,可是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一个怠忽职守的罪名怎么也少不了。若是惹得皇帝不悦,直接活剐了他也不为过!
常满禄伸手紧紧周福全的裤脚,慌得泪涕横流,「大总管!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