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六)
大雨整整连绵了整夜,临到天明时分才渐渐变小,只是头顶上的云仍旧有三丈厚,看着雨还是没有下透。皇帐四角都挂着八宝琉璃灯,雪白的如意攒花结长穗被水给打了个透湿,滴滴答答的挂着水珠子。
黎明的光还是雾蒙蒙的,前几天还刺目炽热的太阳今儿个变成了柔白色的圆盘子,终究是比夜裏暖和了许多。
宫人们渐次熄灭了灯裏的烟火,早起的太监们已经围了上来奋力清洗着皇帐外的残雨。因为雨势渐小,所以帐子上的牛皮撤了下来,只留一层厚厚的桐油苎麻,偌大的皇帐登时犹如立在白雾中的楼阁,金龙填漆的金龙在淅沥沥的雨声裏面洗涤一新。
皇帐口修了齐齐十八人并肩宽的黄檀木阶,直通栓马桩。五步一柱,十步一方镇石,小雨未停,顺着桐油布滑下来,把滴水下头的金丝藤红漆竹帘打的透湿,帘子角细细落下手指粗细的水流。
江采衣已经整整跪了一夜,从膝盖向上已经没有知觉,像是整个人被冻在地上。
熹微如画,就在不远的地方,江采茗和曾婕妤两个人也并肩跪着。
江采茗和曾婕妤的情况更加糟糕,直接就跪在大雨裏头,没有片瓦遮挡,更没有太监宫女胆敢给她们打伞。一夜的瓢泼大雨落下来,生生浇成了两隻落汤鸡。风一吹,身上透湿的衣衫贴在皮肤上,犹如无数刀尖切割而过。
曾婕妤本来就病着,袖子裏的暖手筒早就熄灭了,雨水从她微微泛青的面颊滑下来,髮髻正中大红的牡丹细细瑟缩。
江采茗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咬牙切齿的逆着朦胧晨光看着鎏金铜炉旁的姐姐,下了一整夜的雨,浑身湿冷,可她从喉头到肺腑都火烧火燎的灼烫着。
昨晚整整一晚……她跪在帐外,被迫听着内帐的种种香艳。裏面男欢女爱,呻吟娇喘,而外面雷电就劈在身侧,惊出她一身冷汗。她的双膝跪在草中,被细碎的石子划出了无数血口,心上,也划得血肉模糊。
昨晚,她一层一层的解开外襟、披帛、中单,然后躺上龙床……就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自尊都一层一层的剥落掉了一样。她毫无保留的奉送自己,却被视若敝履,连皇帝的指尖都没有沾着。而江采衣……
那一声一声的喘息,一句一句的呻吟在雨裏清晰可辨,皇帝出来的时候,红衣散发,薄薄的缭绫襟口盘龙金织,他露出衣襟的锁骨白的惊心,泛着妩媚的淡红痕迹,容光艳华,倾国无双。
而江采衣虽然狼狈,长髮掩映下那密密的吻痕却不容错辩。
她遥遥的望着,心头像是被烙铁捅了进去狠狠翻搅,烧的她四肢百骸都在冷雨裏发烫。
一个低阶的小太监绕着黄檀木臺阶碎步赶过来,捏着声音不咸不淡的宣旨,「江县君,皇上有旨,即刻纳县君入宫,封二品昭仪。县君如今也是娘娘了,快起身去收拾收拾,等着正式的晋位封旨罢!」
江采茗倒吸口气,一时间手足无措的顿在原地。昨晚的种种如同噩梦一般,她的一颗心都被乌血泡的发木了,又恨又怕,直直把牙根咬出了血。她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够活着走出皇帐,哪知道天才亮,就等到了这梦寐以求的好消息!
昭仪!
北周后宫裏都是三品以下的小主,够格叫上一声娘娘的,至今还只有江采衣一人。没想到,皇上居然封她做二品昭仪,直追江采衣!
「公公……」江采茗扑过去夺过小太监手裏的恩旨,不敢置信的展开,颤着指头抚摸了一遍又一遍。那不是正式的恩旨,只是秉笔太监临时草拟的文字,没有一个字出于皇帝的御笔。然而她还是视若珍宝,看着看着,眼眶都微微发湿。
终于,她终于也是皇帝的女人了!她终于成为他的妃妾之一,有名正言顺亲近他的名分。她日日月月的盼,把自己枯竭成了一汪荒草潭子,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如今,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瞭么?
江采茗喜极而泣,耷拉着湿漉漉的乱髮把恩旨抱进了怀裏。
「公公,」江采茗哑着嗓子,眸子黑的发亮,「陛下有没有吩咐过,妾身日后住在哪一宫、哪一殿?封号为何?几时侍寝?」
小太监当即喷笑出声,「昭仪娘娘,您也未免太心急了!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安排这些庶务?这些事都归内务府管,内务府归宸妃娘娘管。您住在哪宫,现在还定不下来,封号也没有拟。至于侍寝就更不好说了,能入宫,并不代表能得陛下恩宠。您的绿头牌改日做好了,自会有人放到盘子裏,呈上御前。皇上有没有心情翻牌子不好说,翻谁的牌子就更不好说了。」
江采茗心裏一空,细细碎碎的疼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入宫的步骤是这样的简单和轻贱。可是转念一想,又高兴了起来……她不害怕皇帝的心冷,比起以前困守闺中,现在的她已经距离他近了一大步!娘亲说的对,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有无尽的耐心和热情,积年累月下来,还怕捂不热皇帝的心么?
小太监冷眼看着江采茗,心裏嗤的冷笑一声。这新封的茗昭仪颧骨薄,耳垂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