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十)
今日御驾回銮,羽林卫和内侍们刚刚点了卯,纷纷散开去挂车,牵马,还有两个时辰才到点,天边却起了雾。
天际发了一点微微的白,太阳还没升,墨色的草原和树林裏头就仿佛平地生了烟一般,浓浓的漫天遍地的白雾,轻软而湿润,贴着地浮在脚边头顶,在外面多呆一会儿睫毛上就结了密密的水珠。
檐角的铁马微微碰撞,声音清脆而缓慢,仿佛因为雾气,连时辰都变得缓慢而柔软,猎场森林外的大湖由帝都外的曲水彙聚而来,土壤混合了温泉的热度,湖边的杜鹃和栀子都开得仿佛春色当好,在雾气中透出一丁点艳色痕迹。
为了关押画兰,刑部早早就送来了囚车,手臂粗的乌木上挂着青铜色的铁链,范行止命人收拾了帐子,将白髮青年牢牢拴在囚车裏,打算跟在御驾后直返刑部大牢。天色还黑着,囚车外的守备们手持松油火把,照的乌木囚车乌油寒凉。
白髮青年散着头髮,背后薄薄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湿了,额角还未癒合的伤口渗着点滴鲜血。他仿佛感受不到雾气透骨的森冷,只是沉默斜靠在囚车乌木柱子上。
范行止这个人一向沉默,他手下的刑官们自然也哑然。周围静成了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劈啪声,画兰动了动手腕,发现最要紧的穴道都被范行止用银针封了个遍,便也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安然静坐。
雷宇晨打远走过来,看着画兰独自蜷缩在囚车裏,不禁暗暗感慨:这孟天兰实在算是个硬骨头,几日裏,严刑酷法尝了个遍,他却愣是挺着一声不吭。再这样硬气下去,等把他送到刑部,怕就要由范行止亲自动手了。
想到范行止的手段,雷宇晨这个沙场悍将都不免从尾椎下头打个颤,范行止有五间刑房,按照金木水火土列序,前四间刑房都不用范行止亲自动手,唯独那间土刑房是他亲自刑讯的地方……一旦进去,出来的就不是人,而是鬼!
至今为止,还没有范行止问不出来的事。
雷宇晨举着火把,侧身坐在囚车旁侧的铜梆子上,结下腰间的酒囊扔进去,「给,孟天兰。」
白髮青年伸出手拾起,洁白的指甲裏面有着鲜血的痕迹,「……好酒,谢了。」
一大壶冰冷的烈酒沿着喉咙滑下单薄的身躯,从舌底到肠胃都是刀割一般的辣痛,画兰喝了几口后就停下,攥着酒囊沉默的靠在乌木柱子上。
雷宇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屁股往裏挪了挪,「我说,孟天兰……」
白髮青年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的低垂着颈子,宛若一隻寂静的鹤。
「孟天兰,你有没有想过,到北周来,做北周的将军?」不等画兰回答,雷宇晨急忙解释,「我,我和你一同打过大猎,知道你有才,实在有些舍不得……孟天兰,你也够会藏的,居然藏到皇上的后宫裏头去了,你居心叵测我也知道,只是那句话怎么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难道不怀念征战沙场的时候?只要你投诚北周,我拼了命上书,必然能给你在军中留一席之地。以你之才,未来封侯拜将,都是掌中之事。」
画兰轻挑了挑嘴角,「雷将军是来做说客的?那我恐怕皇上找错人了。北周巧舌如簧的人这么多,怎么也轮不上派将军来罢?」
雷宇晨暗暗头疼,他哪里是来做说客的?皇上的意思是让范行止把这位孟天兰折腾到吐口为止,压根没有一根头髮丝劝降的意思……
这位孟小将军曾是皇上御口亲封的选侍,是皇上临幸过的人。想想就后怕,这不是在枕头边搁把刀子么!皇上那时候太年轻,若是骤然有个好歹……丞相去哪里再弄个皇子来?别说皇上,这事儿就连丞相本人都窝着火呢!
雷宇晨叹气,抬头看那白雾蒙蒙包裹下的朦胧夜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火光照在身上的铠甲上,铁的颜色沉重而冰冷。
「孟天兰,」年轻的羽林将军声音中透着某种惋惜和沙哑,「据我所知,你十三岁接手南楚海疆,那时候南楚海疆盗贼猖獗,沿海防线一触即溃,别说城墙,就连破船都没有几艘。」
「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跟在爹娘屁股后头淘气打架,你却已经是海疆守备兼将军了。我听说你十三岁时,海盗来袭,你领着寥寥不到三百人的守备队往海峡裏灌油,烧死了海盗的船队,在东南海玩了一把淮阴侯名垂千古的扛鼎之战,吓得海盗逆风败退,前队烧死了自己的后队,一战成名。」
画兰微微淡笑,双手把前额的白髮握紧,扫到脑后去,「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谦卑。雷将军,我十三岁的小把戏你都能用心研读,可见的确是个人物。」
雷宇晨顿时觉得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他实在实在是放不下孟天兰的才华,若是就这么让范行止给折腾死了……「……十三岁开始纵横沙场,孟天兰,你真的,甘心这样去死么?」
万里江山,光阴剎那,只有上了沙场才能明白那种在血和肉之间纵横的感觉,没有一个将军舍弃的了那种感觉。
画兰抬起白色的长长睫毛看过去,黑暗和火把都倒映在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