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

    阎帝的宫殿灯火通明，他是个倒霉催的工作狂，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天地间各个时空彼此通透，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总是一副生不如死的牙疼表情。

    「见过急着投胎的，没见过急着去畜生道投虫胎的。」

    她垂下头，手指头大胆的伸过来，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殿下，我愿入畜生道。」

    可她依旧如此执着，每每回来，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感谢我让她再入畜生道，感谢我让她这样週而復始的重复死亡的滋味。

    萤火虫寿命如此短暂，她不久以后就要重新经历一遍死亡。无论是人还是虫，死亡的滋味最是难熬，或许几次之后，她就不会再如此执着了吧？毕竟她在人间的身体已经死去，她的姐姐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她会慢慢忘记那一世，那一些执念，那一些旧阳光，一晃就过去了，死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不过就是一世的情分而已。

    果然，几个月的功夫她便再次死去，回到转轮宫，但她通常没有耽搁几天就会再入畜生道，重新变成一隻萤火虫，去陪伴她的姐姐。

    「你不愿做人，却愿做畜？怪哉怪哉。」文判在一旁很意外的笑，「小姑娘，你还是选人间道吧，人世再苦，也好过去做猪马牛羊，任人宰割。」

    但是这样一次一次的投胎和转生，极为耗费魂体的灵力。一个灵魂，拥有的轮迴数就那么多，转生的太多，魂体的灵力就会越来越稀薄……这样下去，她终究会磨光自己的魂魄，变成天地间一缕氤氲，再无入世的可能。

    她是个快乐的孩子，一身白衣，出现在遍地血红曼珠沙华道路尽头的那一刻，我沉寂的眼睛里彷佛就突然就溢满了阳光，虽然，我已经许久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样子了。

    她还是摇头，「我要入畜生道。」

    我被她扯动的地方微微泛起了轻颤，于是抬手阻止了文判的话，柔声问她，「你入畜生道，想做什么？」

    她见我不做声，殷切的抬起了眼睛，她上前几步，小声问，「行吗？」

    行吗？

    而我已经习惯了在转轮宫里等待她，我每每数着时间，在她快要来的那条路上默默等着，突然就觉得地府里茫茫无尽的日子里有了一丝乐趣。

    这一次回来，她的魂体已经异常虚弱了，只要再入世一次，她便将魂飞魄散。我实在不愿意。

    文判再劝，「那么天道吧，入了天道，再加修行，你便能享受天人福报。」

    小鬼们聚在转轮池前，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他们见过走过来，便轰的一声四散开去了，独留我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畜生道的转轮池边，看她白色的身影缓缓沉寂下去，然后重入人间，变成了一隻小小的萤火虫。

    文判讶异，「何必那么想不开？即便是修罗道，也能活得逍遥自在，比畜生道好上许多。」

    我默然，冰冷的指头压着唇角。

其他的魂体之后，徐徐走了下来，走到这个叫做江采玉的小姑娘面前。

    她摇头，「我要入畜生道。」

    我伸出手，在她背后的黑髮上虚虚的抚摸了一下，然后就缩回手。

    若彼浮生，或琴瑟在御之静好，或金风玉露之相逢，皆聊復尔尔，唯她让我觉得有难得的灵犀一点，剔透异常。

    看了她的前世，我也明白她做此选择的原因。她答应了她的姐姐，会变成一隻萤火虫回去陪她。

    萤火虫，不过是一隻虫，夏虫不可语冰，她活不过一个夏天就又会来地府报导了。

    行，自然是行的。一个魂体想要荣华富贵、长长久久的来世不容易，想要自折福寿、堕入畜生道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我同意。

    江采玉退后几步，在我面前屈折双膝，规规矩矩的跪下。她的教养和礼数极好，每个动作都很规范，她前额贴地，细柔的鬟髻扎在脑后，平静而柔和的用童音叫我，「求转轮王殿下成全，不才江采玉，愿入畜生道。」

    我看着她用各种方式死去，被大雨淋透而死，被鸟雀啄食而死，被碾压而死，被寒冷秋霜封冻而死……她尝尽了不同的痛苦，萤火虫是一种太过脆弱的生命，她一次一次的死去，短暂的生命、反覆承受的折磨。

    她很小，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个头才到我的腰，我垂下头，从光滑地面上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鲜红的嘴唇，那是我脸上唯一的一点艳色，我蹲下了身子，在她面前显示出了真容。

    在地府之中，我见过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软的笑意，在炎凉的世态之中灯火一样，只是没有一种深情敌得过时间和轮迴，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于是我破天荒的把她接到了自己的王座前，拉着她的手去找阎帝。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希望，紧紧攥着我的衣袖，甚至摸到了我冰冷的手腕，她紧紧盯着我，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脸，清脆的说，「我要做一隻萤火虫，殿下。」

    她的手软而冰凉，是一个魂体的手，轻轻的很虚浮，我很小心的握着，生怕吓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