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嫌我老糊涂了,嫌我不中用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是不是!你们这样,知不知道我心里多急……”
“奶奶,都会没事的,一切有我。”
“行,你不愿意说,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你至少告诉我小田他人呢?”
姜浔低头看着姜奶奶,刀割般的莫名痛感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仍然试图去评估,眼前难得露出清明神色的老人,究竟能承受怎样的答案。
“他该回家了。”
姜浔字斟句酌地说。
“回家?”
姜浔沉默地点点头。
“是啊,我差点儿都忘了,他在咱家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浔子,你说他是你同学?”
姜奶奶忽然正色道:“我怎么突然想起来,在面馆第一次见他那次,他说自己是过来旅游的?”
“他是过来旅游的,也是我的同学,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从北京来的?”
“奶奶,是我没解释清楚。您那会儿状态不好,一直以为我还在上高中,我……”
“不要紧,是奶奶让你们为难了。既然他真的是你的同学,你的朋友,奶奶就必须得问问你,”
姜奶奶迟疑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
“浔子,我问你,小田那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姜浔听到时钟哒哒在响,分秒不停,他想回答,却牙关紧咬没办法发出声音。
“我老了,睡觉轻。夜里经常听到那孩子在次卧里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折腾。你看他吃饭也不像个男孩子,跟隻猫似的,吃不下两口东西。还有好几次,走着走着好像都快摔倒了。”
姜浔没出声,烟灰色的眼眸被难以遏製的潮意淹没。这感觉陌生到让他不知如何自处,在奶奶的注视下动作很生疏地把微微头侧到一边。
“看你这样子,看来奶奶猜得没错。”
肆意
神智混沌多时的老人,偏偏在这个黑暗的黎明,像一位洞察一切的智者,一语戳破姜浔咬牙封死在血肉里的痛彻。多年的求医问药,终于有了成效,姜浔本该为奶奶松一口气,疼痛却在四肢百骸泛滥流窜,耳畔只剩自己艰涩的喘息。
奶奶了然地看着他,轻拍姜浔后背因为用力狠狠凸起的肩胛骨,眼神慈悲。
“别露出这种表情,浔子,尤其是在小田面前。
遇上事儿的时候,不能放任脑子往坏处想,心里也不能怕。身边的人把信念守住了,生病的人才坚持得下去。
奶奶岁数大了,还病了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放弃,是因为你一直拚命拉着奶奶,拉扯着这个家。虽然很苦,但奶奶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现在,你也要拉上小田一把。
别慌,也别怕,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就像你最擅长的登山那样,就算没有路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姜浔僵着不动,奶奶又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去吧,去看看他,别担心奶奶。如果小田要走,就好好地道别之后再回来。
你告诉他,奶奶很喜欢他,等他把病治好,随时回来。”
姜浔流不出眼泪,隻觉得有什么酸涩难忍,陌生又滚烫的东西,在任何视线都不能触及的心臟一角落下来。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得知姜浔的父母双双出事的消息之后,姜奶奶也像现在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脊梁,给他了一个拥抱,还有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一句话。
“浔子,别怕,什么都别怕。以后的日子,你就是奶奶的主心骨了,你带着奶奶过吧。”
过道里堆迭的杂物是漠然的观众,冷眼看着姜浔一个人走到尘屑弥漫的最尽头。他把那些不愿回想起的跟姜永济有关的地方,有关的人,一个一个从脑子里扯出来,把电话拨过去。
无处宣泄的怒火透过手掌的皮肤炙烤着手机,姜浔在所剩无几的耐心中拧眉等待着,他知道自己总有办法得到想要的。
唯独除了他。
这个认知迫使他再一次低头确认,至今没有收到田云逐醒来的消息,一举一动都透出危险的燥郁。姜浔迈着长腿重新折返回来,站在楼梯口,点燃了一根烟。
黑暗中吸附着另一隻眼睛,能够看破在心上纠缠生长的执念和软弱。烟雾被吞进去,姜浔干涩的目光也被吞没,他再一次被那种难以掌控的无力感摄住全身。眼前轮番闪过开车进山前田云逐渴望却欲言又止的眼睛,和他轻飘飘摔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他总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有办法把陌生人拉出深渊,唯独护不住,救不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
收到消息时,姜浔已经站在那儿抽完了一整根烟。他把手机揣回裤兜,扯掉手臂上的绷带,衝进楼道里最艰深的一段路。
黑色出租停在一家地下麻将馆儿门前,疾风把姜浔黑色大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姜浔大步走进乌烟瘴气的地下室,把姜永济堵在了散发着通宵恶臭的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