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一闭,旋即陷入了梦乡。楚瀛扶他靠稳椅子,捡起滑落在地的毛毯,抖开盖在他的腿上,正想抱他去车里睡,手刚穿过他的后背和膝弯,却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压下。丁厌的手指死死扣着椅子的铁骨,不肯松开丝毫,口中念念有词道:“谁都不许把我和我的床分开……”楚瀛没办法了,坐回去等他酒醒。他好似能感应到热源,旁侧一有人落座,就立刻贴紧那具身体取暖,右手仍然攥紧冰冷的金属条,呓语着:“大鲤鱼……好大的鲤鱼……还有红鲤鱼绿鲤鱼与驴……”丁厌在摩托车聒噪的油门声和彻骨的寒意里转醒,他打着寒颤坐直,惊悚地领悟到自己又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他左看右看,筋骨酸麻的手指一松,掌心粘着不少铁锈味的金属碎屑。十分钟前楚瀛接到了电话,怕吵到他,于是走远了才接听。伴随着他的苏醒,有三辆自带噪音的改装机车驶上山道停在了不远处,楚瀛借故回头看长椅,和电话那头的人两三句交代完,折回道:“你醒了,我送你回家。”“我睡了多久?”丁厌裹紧外套和毛毯,感到两条腿冻得失去了知觉。“40分钟。”“……你怎么不叫醒我?”至少也该带我去车上吧!就这样放我在冷风中挨冻,好恶毒好狠心一男的!楚瀛:“你抓着椅子不松手。”“啊?嗯?……哦。”丁厌难为情地搓了搓手掌心,摩擦掉那些铁皮屑。骑摩托的一行人言语活泼,嘻嘻哈哈地摘下头盔,走来这边。有人惊呼道:“我还是 连衣裙17无地自容的羞辱感和被揪住把柄的惊慌促使丁厌拔腿就跑,他遗忘了脚下8厘米的鞋跟和暴露在冷空气中受冻的双腿,像听到猎枪打响的小动物般落荒而逃。楚瀛丢了烟要去追,又迟疑地停驻脚步。丁厌被汹涌的寒冷笼罩,仿佛一息间迈入凛冬;他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足底钻心的疼痛迫使他奔跑的速度慢下,他踉踉跄跄地走在下坡的山道上,脸蛋被风吹的僵硬发麻。——我玩儿完了。工作、同事、按部就班的生活,这下子全完了。丁厌想,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多,终是撞见了讨命鬼。这时,来自后方的车灯照亮了他黑漆漆的前路,缓慢行驶的车辆鸣笛声提示他转身。丁厌置若罔闻,执拗地裹紧了身上外套,希望自己能隐身消失。开车的人探出车窗唤他道:“快上来。”
“你不要管我!”他堵住耳朵,“我死不了!”然而老天爷似乎有意和他作对,要让他晓得什么叫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他原本四平八稳地走了两三百米远,足踝却在这一刻突然受力倾斜,右脚一崴,人直晃晃地倒了下去——“啊……”剧烈的痛楚从骨头缝里迸出,丁厌跌坐在地,鞋跟也断了。他被剧痛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四顾茫然,只听到风声过耳掠入苍密幽静的树林,远方城市的繁华灯火如同陨落的星星,而他被喧嚣的俗世遗弃在这条荒无一人的公路上。楚瀛的手臂修长结实,蕴藏着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坚实的力量感,轻而易举地将他捧起,把他从冷寂的山野送入有暖光照耀的封闭空间内,柔软的毛毯再次盖上他的肢体,暖气烘着手脚,皮肤被酥麻的触感俘获,心绪由慌乱变得安宁。几张洁白的纸巾递来后座,又收回了。楚瀛说:“原来你没哭。”到这个地步,哭已经没有用了啊。丁厌的手平放于膝盖,十指收拢捏紧,他右脚腕的扭伤处一片火热,最轻微的活动也会带来强烈痛感。“伤筋动骨不能马虎,”楚瀛妥当地安排着,“我们先去医院拍片。”“哦。”他表示知道了。到医院挂了急诊科,拍完片子,医生说问题不大,然后托着丁厌的右腿按压他的踝骨,听他咿咿呀呀的痛呼着;随即松了手道:“只是肿了,没伤到骨头,敷点药回去静养几日,少走动,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弥散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丁厌看着自己高高肿起、涂了伤药缠着纱布的右脚踝,像畸形的粽子。他穿的鞋子也做不到单脚跳,一路都是靠楚瀛把他抱来抱去。“那张照片,”楚瀛给他买来一罐水蜜桃味的汽水,看他伸手接了,接着说,“我已经让他删掉了。”“然后呢?”丁厌拉开易拉罐的环扣,喝了两大口汽水压惊。“他也保证了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你不用难过,没事的。”丁厌坐着蓝色的塑料椅,楚瀛则是站着。他借仰头喝饮料的角度,紧紧望着对方道:“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因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拿薪水的上班族。但楚瀛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一笑,又道:“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就让李琰辞退他好了。”这种可有可无的员工,辞掉也没什么可惜的。这的确很令人心动。可丁厌摇了摇头,“我不要。”“还不行?”楚瀛问,“那让他永远离开k市?这样你就再也不用见到他了。”丁厌还是摇头,说:“你不懂。今天就算不是他,也可能是别人;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或后天。”这段没头没尾的话,成功使得楚瀛眼中浮现出惑然。“我就是活在夹缝之间,要努力地平衡丁厌和lily这两层身份,我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就算有人能从私生活方面接受我的爱好,不认为这是变态、性别认知障碍或精神疾病,但也没有公司和老板会雇佣我这样的人。”丁厌目光镇静道,“同事会把我当笑话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很奇怪。明明不是gay,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子。”“但我就是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