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张秀秀家唯一的顶梁柱就是张信辉,当这个柱子塌掉以後。张秀秀和他那个永远不争气的老哥张志强就变成了碎石瓦砾中的蝼蚁,生活稍稍的一压就能碾死他们。
张信辉火葬那天的下午,张秀秀照常去上了课,熬到放学,就白着一张脸准备回到家里。
像往常一样,张秀秀先摸了摸自家门口垫着的脚垫下面藏没藏钥匙,没有摸到就说明已经有人在家了。於是张秀秀直接推开了门。那一摞钞票垒在茶几上,看起来太多显眼。张秀秀喊了一声张志强的名字。他那个憋屈的老哥就颠着又黑又胖的身体从房间里窜出来,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精光闪动的缝。
“怎麽回事?”指了指破破烂烂的茶几上的钱,张秀秀疑心的问道。
张志强扭扭捏捏的坐了下来,还拉着张秀秀印了铅笔灰的袖口,示意他也坐下。
这个红木的茶几是张信辉活着的时候自己做的,上面有的时候还会架上一个用电的铜火锅,他们一家三个男人就窝在一堆儿。一边看西游记一边吃着辣腾腾的青菜和羊肉。
茶几上有一片红漆被烫出一个有些凹陷的圆印子,看起来坑坑洼洼的。那是被张信辉盛了热饭的大碗烫出来的。
张秀秀看着那个圆形被钱盖住,有些反感的用手把那摞钱拨到一边。没好气的问:“咱爸的骨灰盒呢。”
“放在骨灰寄存处。”张志强眼神有些闪躲,话音刚落,张秀秀一把就拍到他後背上了,厚重的身体被拍出一阵闷响。
张秀秀骂道:“你他妈胡说八道吧!钱哪来的?”
“甄叔叔给的。”张志强被张秀秀拍了那麽一下,半天没缓过来气儿,声音都没有底气了。
“他为什麽要给你钱?”
“我哪知道。甄叔叔和咱爸关系好,可怜咱们我也没要,他非要给我。”
张秀秀瞪着眼看着张志强,阴测测的又问:“你把咱爸骨灰给他啦?”
“他说咱爸一直希望可以把骨灰撒在泥土里。人家这麽热心我一想,也不是不行”张志强瞅着自己肥嘟嘟的黑皮手指,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原先张信辉是他第一怕的人,现在张信辉没了,他弟张秀秀变成他第一怕的人了。
“操你妈,他热心个屁!”张秀秀一天里都没吃什麽可供消耗的东西,现在更被气的眼前发白。在听张志强说了那些话以後,他脑子里第一浮现的就是那句古今通用的名言至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秀秀心急火燎的跑进自己房间把自己的就书包翻腾了出来,把里面装着的旧的作业本练习册全都给抖在地上,然後把放在茶几上的钱全都塞了进去。忽然他抬起头问张志强吃饭了没有。
张志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张秀秀现在要干嘛,有些无措的望着他。
张秀秀从那一沓钱币里抽出一张塞进张志强怀里,然後说:“你去买吃的吧。这种钱不能要,知道吗?你这是把你亲爸卖了!”
不明所以的看着张秀秀,那双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仍然闪着不明不白的光。张志强问:“张秀秀你干什麽去?”
“我把甄杰明的那点臭钱还给他。”张秀秀把书包的拉锁扯了一下,然後将书包下面的按钮扣上,似乎是想要把里面的东西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此刻的灰头土脸配着军绿书包,倒像是送报的报童。
张秀秀那年才十四岁,独自一个人默默去火车站售票口买了一张火车票。他将粉红色的票攥在手心,在长排的座椅上坐了一会儿,他又翻出口袋里的一张纸。那是甄杰明临走之前留给张志强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以防他们俩孤儿以後有什麽特殊状况可以去向他寻求帮助。
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两只眼睛有些发直。直到简陋的大喇叭里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张秀秀才站了起来。他看到不多的旅人中有着一抹淡白色的窈窕身影,那个人他本应该很熟悉。
“四姨,你什麽时候回来?”黎浩然替女人拎着一个小巧的旅行包,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借着高大的身体替她隔挡蜂拥的人群。市的机场正在修建中,在它修建好之前,火车仍是安全而又快速的交通工具。
冯明娟的右手腕带着一个玉手镯,她抬起手习惯性的抚弄着头发时,镯子就会顺着细白的手腕向下滑着。她低声笑着,却不出声。
“你先拿一下。”黎浩然忽然冲开人群,跑到正准备关闭的售票窗口处,买了一张车票。
他扬起手的票,朝着冯明娟孩子气的笑了笑。
冯明娟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像是一尊静止的神像,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直到黎浩然冲到她身旁又替她拎起包,她才说:“不上课啦?你妈让你送我,怎麽你也要跟着我走。”
黎浩然回答:“我就把你送到终点,我再自己回来。”
冯明娟叹气说:“你妈以後肯定会和抱怨我把你教坏了。”
黎浩然不做声,他看着擦着他衣袖融入人群的那个纤瘦的少年愣了两秒锺,随後极其认真地对冯明娟说:“你没把我教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