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张秀秀只不过在黎志恒家住了一天晚上,第二天中午就拿着黎浩然借他的钱,跑去骨灰寄存处。他人刚比登记的柜台高不了多少,他把被自己汗液浸得发软的纸币慢慢展开,然後轻放在玻璃制的柜台上。
那一刻张秀秀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某个阴暗苍凉的店铺,做着一场关於死後安置问题的交易。
那个腰圆大膀的粗壮女人用五根肥胖的手指将纸币拿在手中,一会儿对着阳光看纸币上的防伪,一边又用指甲挂着钱币上的纹路。嘴里嘟囔着:“怎麽这麽软呀。”
等她验证完毕,则随手将钱扔进钱匣中,就从旁边拽了一个边角发卷的本子甩到张秀秀面前。指着下面一排空着的位置,凶巴巴的说:“填信息,日期。存放日期是一年,从今年写到明年。懂了没。”
两个人距离并不太近,但是张秀秀却闻到了她口腔里溢出的菜味,油腻中混着酱油葱蒜的气味。张秀秀觉得有些恶心,却又不好掩住口鼻,只好屏住呼吸闷着气,握住拴在夹子夹本子用的铁夹上用发暗起毛的红毛线捆住一端的圆珠笔。大概就是那一天起,张秀秀有了轻微的洁癖,几年之後和黎浩然“办完事”以後,黎浩然主动揽着他的腰,想要同他亲吻时却被他一巴掌拍开。那时,两个人刚刚替对方口交出来。
“写好了。”张秀秀小声说着,但是还是不能忍受一般的向後退了一步。想让自己从这股恶俗油盐味中脱出。
那女人长相不善。两颊嘟着垂下的赘肉,此刻却像凶悍的横肉一般,眼皮上画着不粗不细的眼线,虎眼生威。她从抽屉里翻出几板钥匙,哗啦啦的往柜台上一撇,像是有多大血海深仇似的,两只眼睛瞪着,眼白多眼黑骤缩成小点。
张秀秀心里被那女人的神情动作弄得有些不舒服,但他又似乎毫无招架能力。他一只手臂将张信辉的骨灰盒紧搂在怀中,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一年後让张信辉离开这个逼仄又有着令人厌恶氛围的气氛。
“去间,直着走,上面挂着牌了。按照钥匙上号码找。一会儿再过来把钥匙还回来。”女人肿胖的手指在翻出铜光的钥匙堆里穿梭着,又猛地一挺,然後熟练的将一把拴着圆环挂着一个淡白色的标号牌的钥匙扔到柜台边缘。不偏不倚。
点了点头,张秀秀就拖着步子走进长廊。里面静悄悄的酝酿出一片肃静,却也生出一股凄凉。墙壁是新刷过的,不少顺墙流下的白浆黏在漆黑的地面,微微鼓起成水滴的形状。
间是最便宜的骨灰寄存间,里面的架子是木制的,给每个骨灰盒匀出一个窄小的空间,全都密密的挤在了一起。
张信辉的那间空荡荡的,窗口般的小柜上了一把黄铜小锁,年头似乎久了光泽也黯淡些。张秀秀踮着脚尖,把带着自己体温的骨灰盒放了进去,他的手指触碰到骨灰盒边角的时候他竟然鼻子忽地发酸。
剩下的事就简单得多。张秀秀把钥匙还了回去,肩上挂着空荡荡的书包,口袋里却多了一个黑色软皮小本──那是寄存处发的缴费证明,年份後面还盖了了一个红墨未干的章子。
下午的课反正也都逃了,张秀秀只好像是有腿的幽灵,在被太阳照得暖烘烘散着火气的街道慢慢的逛着。隔着大老远,他就望见一个带着老头帽,有些矮胖,後背被汗水濡湿透出一大片肥肉颜色的人。那人撸着袖子,两只手臂粗壮发黑,嘴里呜呜渣渣的不知道和水果摊那个豪爽的老大娘说些什麽。
“毛钱就抹掉嘛。阿姨,抹掉年轻二十岁啊。”那黑胖子一边拉低自己的帽檐,一边用手背揩拭着额头滴下的汗水。
“又不是找不开,干嘛抹掉啦。你去这一趟街问问,哪个有我宋大娘买的便宜。年轻二十岁干什麽,我又不找小夥。”水果摊宋大娘俨然大义凛然的模样,将袋子系好,还不忘补充着:“你下回买多点,我就给你掐整。”
落败了的黑胖子灰溜溜的将手探进裤子口袋,然後掏出零零碎碎的几张纸币,心有不甘的嘟囔着:“我总来你这边,老主顾都不给优惠。小心我回去讲你的坏话。”
宋大娘哈哈大笑,回:“又没给你缺斤少两。你也好意思讲。”
黑胖子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下屁股,毫无防备的跌在地上。袋子里的苹果和梨也溜溜的滚了出来,排队似的连成一个半圆。
“我操!谁!”
“张志强你还真会装死啊!”张秀秀恨不得再补上几脚。
“秀秀?你跑哪去了,我最近还找你呢。”张志强熟练地爬了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又弓下腰把苹果依次捡了回去。
“找个屁!你看你又肥了!家里的锁你也敢换?”张秀秀那根小胳膊像是上了发条,嗖嗖的抽着张志强胳膊上的肥肉,打的他一颤一颤的。
“这街上人多,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张志强连忙拉着张秀秀往着偏僻的地方走。
“你也知道要脸了?”张秀秀一张脸被太阳照得煞白,三分人相,七分鬼相。
“你得体谅体谅你哥啊,我外面欠了债,根本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