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一 《前世》

    新帝登基不满一月，北面的突厥人到了打秋风的时节，大举南下劫掠，刚刚被边军打退；西边的节度使又勾结藩王，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趁机反叛。

    他看不懂，却看得出是姜鸾亲笔。不敢往下看，原样合拢了书卷，抱着奉给了裴显。

    临风殿里年少的女君，热切地注视着他，憧憬地期盼着他。扳着手指，一天天地数着他探望的日子，见到他的笑容明媚如春光，

    少女心事，其实并不怎么能隐藏。

    早在很久之前，从她每次看到他就蓦然闪亮的眼神里，从她听他说话时专注凝望的视线里，从嘴角漾起的浅浅动人的笑里，他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

    宫人极谨慎地叫了文镜来。

    临风殿寻到的卷轴，在出征前夕送到他的手边。

    裴显：“……”

    文镜跟随姜鸾身侧五年，是被女君一手提拔的亲信。如果临风殿有什么秘密，文镜必定知道。

    但先帝的一条性命横亘在他们之间。纵然不结仇，也再难结缘。

    还不如始终未曾有过。

    “去找。”他沉声吩咐周围整理遗物的宫人，“应该不止两卷。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其他挂着羊脂玉珠的类似书卷。”

    天家多薄情，年少心易变。

    他的名字一次未出现在随笔里。但几乎篇篇随笔里都有他。

    “前线危险，远不如京城安全。”

    【洛水余生随笔】

    打开，迎面是刻意写得格外弯弯曲曲、显然不欲让人通读的几个篆体字。

    裴显向来擅筹谋。远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他已经看到了种种惨淡的结局。

    小皇帝抹着泪被他留在紫宸殿里。

    文镜看到那卷轴的瞬间，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快步过去，小心地托起其中一卷，宫里文书常见的清漆榆木卷轴，挂着一个羊脂玉珠标签。

    刚坐上龙椅的小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差点被接二连三的兵事吓傻了。

    【十二月十五。小雪。

    有人从床下拉出一个火盆。

    为期一整年的随笔，记录了许多闲散心事，当日的养病日常，记下了许许多多个名字。

    我再次看清了他。

    “哎呀，怎么在寝殿里烧了两卷书。”宫人仔细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灰烬，试图从残破发黑的细绢寻出一两处字迹。

    【洛水岸边，初次相逢。当时朝阳初升，水面金光点点，他把我从水中捞起。】

    宫人们在寝殿里东一处，西一处，翻出四五个火盆。里头烧了八卷随笔。

    “裴相。”他惴惴不安地握着裴显的手，“朕害怕。不要把朕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朕要和裴相一起去前线，看裴相杀敌。”

    姜鸾表现得最为明显的那段时间，他严格地算着日

    这是姜鸾开始记录随笔的第一卷。记录于七年前的冬日。

    许多年没有挪动了，一层厚厚的灰。扎起卷轴的红绳处留下明显的印记。

    “陛下留在京里。”裴显安抚人的耐心向来不大好，耐着性子抚慰了几句，

    她埋怨抱怨，他克制理智。

    吐血是个好法子。以后要多用。】

    洛水劫后逃生，至今三月有余。病榻昏沉，偶尔清醒时，感慨生之无常，决意以此篇随笔记录漫漫岁月】

    如果这份明媚的热切期盼，有朝一日会化作无数道憎恶冰寒目光。

    他一眼扫过，没说什么，把书卷收起握在手里，对文镜说，“大军明日出城。我不在京城时，守好皇宫。”

    姜鸾有记录随笔的习惯。无数个夜里，他看见这卷书卷在床头摊开，姜鸾披衣坐着，在灯火下执笔书写几行。

    瘦了，还是好看。

    往前一步，即是深渊。

    她每次提到，用的都是‘他’。

    每当她主动亲近，他便刻意疏远。

    他们又是君臣。他还比她大了足足十岁。

    【十二月初十。大雪。

    大军出征的当夜，他在中军帐中，打开了旧卷轴。

    涉及天家，他本想收起，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往后拉开一截书卷。

    文镜小心地打开，里头弯弯曲曲的几个篆书字。

    裴显正准备征战。

    最后意外在寝殿堆积的旧箱笼最里层摸到了一卷。

    开篇写得中规中矩，确实像是记录身边点滴事的随笔口吻：

    【衣衫尽湿，宽肩蜂腰。他真好看。】

    长达七年，记录不辍，临去前却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随意地把卷轴拉开一点，往后翻阅。下一句跃入眼帘，赫然就是：

    中军帐里灯火亮了整夜。

    裴显：“……”

    昨日他来探病。我咳嗽不止，血沫溢出，他终于掀开帷帐探视。

外殿随侍的宫人们奉命入殿，生疏地一件件整理着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