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眼中,裸裎得不剩几丝秘密。
空濛的、表情不明的侧影,含泪的微笑的表情,他无法保护她的时候,她究竟度过了怎样一段人生,她是在何时习得这所有的乐曲,又在何时怀抱记忆,决意朝他行去。
吻随汗滴绵叠地降落,心若逐夜减损的月光。他用唇舌记忆伤口的走势,用唾液填满深度,和自己缺席的七年争夺她的肌肤。
勇者的时之贤者,遭流放又归返的公主,林克的塞尔达,她的情思和历史终不为人所知。
时之勇者如婴胎般蜷身沉睡,与一位衣色雪净的女子照面。她站在四重季节、三段时间中,双瞳酷肖天空悠久不灭,她既让他悲怮难遣,又使他喜乐延绵。
她款摆的衣袖如云,松开指尖,将一截晶莹的丝线放入他掌心。
他辞别了她,牵着伊波娜向前走,踏过颠摇欲坠的王座、被海洋淹没的大陆和阴影密布的国土,本能地知晓那是某种预兆,可彼时的他无法停留细察,更不解其中深意。
他于道路尽头醒来,寄放灵魂的处所已生出成人体态。
他捉剑回首,见她立于暗影中,陌生又熟悉,等待和他再度相逢。
她问道,林克,当你睡去时,你梦见了什么?
他想说,我经常梦见你,我梦见的你有很多。
他梦见风吹枯她鬓边的金丝,梦见她解开覆颈的绷带,冠冕刚一戴上,又自额间滑脱;他梦见她的背影,她的声音,她摘下耳坠,涉入深海,凝视着远方呼唤他;春风摇绿,新雪堆积,他始终梦不见她的面影,她不回头,从不回头。
但他只是对她说:我梦见了你,可那又不是你。
他不愿言明的是,移换的景象间,她泪下成雨,把他关在了她的疆域之外。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告诉她,她就无法在现实中做到这一点。
而他至死不知,女神曾谕示她的血裔:时之贤者,现在我令你知悉,你的未来注定一分为三,你和你的勇者注定要在时间中失散。你所保护的必吞噬你,你所挚爱的必离弃你,你会亲手割裂时光,承受无穷的怨怼
即便如此,你仍要接过我手中的琴,不再为自己活下去吗?
心中作出决定,她以颔首确认,静听女神启唇,呼唤那久远的姓名。
塞尔达。
时之勇者忽觉如堕梦中,足下停驻一瞬,旋又步向他的公主,他的时之贤者。
海拉鲁重获和平,万象更新,生灵之声袅袅相应。压城暗云消散无踪,远方的欢唱溶成几多湍流,惟有她静谧无拟,只于他的眼底绽开。
帷幕般蒙住瞳眸的红撤下,塞尔达未曾落泪,日光投射于她面上,却宛若淙流的溪水。
为彼此而生,却并非每世都能相守终生。倘若相互吸引不可抗拒,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向他伸出手,低声说:林克,请把时之笛给我。
笛身被塞尔达护在胸前,林克的手收回又探出,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五指缓慢加力,骨节压迫她的血液。他抬起头,那视线生生蛰伤了她。
痛楚由发梢燎烧而起,最终系上手腕与足踝,她的脚步迈不出来。
心室因充盈的情愫膨大,撑开肋骨,顶住喉咙,她的嘴唇说不出话。
他直视着她,清晰、明确地说:我不要走。塞尔达,留下我吧。
留下我吧。这并非应时救世的祈求,而是个人意愿的表达。
溯时的曲调哑然未响,命运之线萦绕于他们相扣的十指,纤若游丝却坚韧不断。
倘若他们也可作出选择
她猛然一震,闭上了眼睛。
时之笛硌着手心,回忆的片段写进乐谱里,缀成一段段首尾相接的旋律。
开满郁金香的中庭,他站在阶下仰望她。马背上注定仓促的一面,剑幕后他安眠不醒的脸。
他握紧武器,和她背靠背地战斗。你别离开我。在回应召唤的风雨中,他放下陶笛轻声说。
她就此留下,和他度过白天,也度过黑夜。彼此肢体攀附之际,梦与现实分出狭窄一线,暂许他们容身。
时间的流转停顿一瞬,又停顿一瞬。
天空静止,风声不再呼啸,世上没有勇者和公主,唯有同喜同悲的两个人。
林克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
下一个刹那,塞尔达睁开双眼,说出她的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