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高烧维恩连连睡了一个礼拜才见好转,等醒来之时,房内陈摆无一不变,就连空间也小了许多,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规律的潮声不绝于耳,窗外厚重的云层遮挡月光,房室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在海上?
嗓子乾涸得快要裂开,维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翻过身,看见睡在旁边的金发男人赫然清醒几分,无奈身体虚脱无力,尝试坐起来几次后决定放弃挣扎,从眼帘下凝睇唐吉訶德频渗冷汗不甚安稳的睡相,凝固多时的脑浆终于开始运转。这阵子发生什么事,他为什么跟自己睡同一张床?
她微微张口却只能吐出嘶哑的气音,这下不止把他叫醒有巨幅的困难,就连飘拂的窗帘都能轻易掩盖掉她的叹息。
「唐吉……訶德……」
维恩软绵绵的推了宽厚的肩,殊不知多佛朗明哥冷汗只是愈冒愈多,接着像是遭遇什么极端恐怖的事倏地惊醒,一双大掌掐紧维恩气管,双眼血丝密布、胸膛激烈起伏,满头汗粒沿着鼻樑徐徐滴湿她的脸。
浓烈的杀孽气息瀰漫床铺,维恩血色尽失的小嘴张闔吐不出半点声音,惊恐张大眼望着表情陌生可怕的男人,用尽最后一点力量轻触青筋賁起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呼唤。
「醒醒,是……我阿……」
不知道多佛朗明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令人窒息的愤怒与戮意转瞬收敛无踪,被仇恨蒙蔽的双眸恢復理智,松开差点就要拧断维恩脖子的手重重躺回床里,右掌覆盖双眼急遽喘着粗气。
重新获得呼吸的自由,发红的指印转瞬从颈项消退,维恩泪花在眼眶打转咳得厉害,好一阵子才能顺口气。两个人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相安无事躺在同一张床,揣着不同的心思良久良久,维恩才哑着嗓子开口。
「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做恶梦阿……梦到什么了?」
回覆她的是亙古沉寂,维恩闔眼略扬了扬唇角,她本来就不期待能听到唐吉訶德任何回答,男人却缓缓开口,低沉声线似若悦耳的乐章。
「八岁那年我的母亲过世了,我与罗西南迪、父亲被骯脏的人类抓起来吊在墙上。我的眼睛被蒙上布条,底下炙热的火焰烘烤我的身体……恶意和谩骂像诅咒一样紧跟着我……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要把那些阻碍我的人一个不剩的通通杀光。」
对于多佛朗明哥的坦承,维恩倍感惊讶的往他瞧去,她并不了解他的过去,可如果把那张老照片加以比对,他会从圣地摔落凡间,变成如今极致冷酷残忍的怪物,有很大的原因是他父亲的关係。至于同样被挖掉脸的罗西南迪,先前的揣测如今透过他的自白得到证实,唐吉訶德·罗西南迪是他的亲弟弟,也是战国爷爷最疼爱的海军本部中校,为了阻止他而以卧底身份重返家族。海贼与海军,彼此是不容玷污的黑与白,注定有一方会壮烈牺牲。
如果说挖去头部是死亡与憎恨的象徵,那么两人皆很有可能死于他的手里,维恩对这个推论丝毫不感意外,甚至觉得如日出日落、月隐月明的宇宙法则那般理所当然。出生的血统有多高贵,受到的凌辱就愈难以下嚥,失去世界政府保护的天龙人比在垃圾堆攀爬的虫子还不如,人们一次次践踏鞭笞的疼痛不止烙印肌肤,还会深入骨血,摧毁信念直到灰飞烟灭。父母的谆谆教诲在充斥垃圾的地方毫无用处,身处精神溃败、肉体腐烂的炼狱里,他拼命捡拾残破的自尊,怀着庞大的恨意,淬炼纯粹的邪恶浴火重生,这就是唐吉訶德·多佛朗明哥。
维恩闭上双眼试图想像。八岁,看到彩虹会欢欣鼓舞的年龄,她在结满珍奇异果的花园盪着鞦韆,享尽世界贵族的优渥待遇,唐吉訶德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变得瘦骨嶙峋,衣物发臭破烂,身上都是遭人乱棒毒打的瘀血。瘦小的他被粗暴野蛮的吊在高墙之上严刑拷打,火光映照着他脏兮兮的脸孔,人们高举武器,把对世界贵族积压多年的恨意一口气发洩到这家人身上,而遍体鳞伤的他也扯开喉咙回吼要摧毁一切,熊熊燃烧的强盛怒火足以将这个世界为之吞噬。
脱离天龙人身份的一族是无法在下界生存下去的,他已从这些愤怒的群眾体认到何谓残酷的现实,家破人亡的他自然会追溯不幸的源头。如果说想使失序的日子回到常轨,那就只能用更强大的力量来矫正,他想要重新成为世界贵族的一列,他的父亲便成了最好的洩恨对象。
杀害父亲后他回到圣地,却不再被视作同类,回到下界,依然被当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不被天龙人也不被人类承认的他什么都不是。既然世界不要他好过,那么,就让世界在他的掌控之下狂乱起舞吧。经过数十年,不论中间歷经多少苦难,人格扭曲偏激又充满缺陷的他已成为罪恶的火种,童年的疮疤还是深深烙印在记忆大海,只等他入睡时卸下心房,闯进梦里恶狠狠的螫他一口。
是他的父亲亲手改写了唐吉訶德的人生,将他推落了悲剧丛生的人间地狱,塑造了一个用无底洞的愤怒来燃烧世界的怪物。
「我们的父亲似乎都不怎么样阿。」维恩看着天花板轻笑出声,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