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神祇
旋风裹挟着苍白的尘烟,逐渐消失在邓肯的视野中。
阿加莎离开了。
“我总觉得……她跟之前比起来有了很大变化,”直到最后一缕灰风都消失在空气里,凡娜才打破沉默,“尤其是她最后说的那些话——绝不像是曾经的‘守门人’会说出来的。”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她所经历的一切,”邓肯淡淡说道,“而从另一方面,她如今所承担的角色也已经不仅仅是‘守门人’,这注定了她一定要有所改变。”
凡娜有些好奇:“您似乎并不担心?”
“因为她并未动摇——彻悟之后的人反而会更加坚定,”邓肯随口说道,“她是理智的,还不至于因为城邦的生存压力就走上什么偏执甚至错误的道路,她最后几句话或许不那么虔诚,但至少很清醒。”
凡娜一时间没有回应,邓肯则转过头,若有深意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审判官:“你担心的其实并不是阿加莎,对吗?”
“……我的信仰不允许我说谎,”短暂沉默之后,凡娜终于轻声叹了口气,“是的,我是在担心自己的状态,从阿加莎身上,我看到的是同样信仰动摇、言行叛道的自己。”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曾经我以为,只需要保持坚定的信仰和毫不退缩的斗志,就能迎面解决一切问题,神明厘定了世界运转的秩序,我们就如齿轮,在框架内安心运转即可,但事实是……秩序竟如海中泡沫般脆弱,单纯的信仰和斗志都救不了我们的城邦,我们长久以来构筑起的对世界的认知正在经受考验……
“‘太阳’并非永恒,支撑现代文明发展的‘沸金’可能是古神的产物,众神并不总能庇护城邦,深海之下则是任何宗教经典都未能描述和解释的未知深暗——您的出现,更是颠覆了我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对亚空间的理解。”
“最后一条,我建议你仍持保留态度——其他几条你说的倒是不错,”邓肯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着,“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本就是片面的,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为存在一套简单且永恒的‘逻辑’,能够粗暴地解释世间一切,或许这种简单且永恒的‘真理’本身是存在的,但它绝不是现阶段的人类就可以理解的东西,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世界观被颠覆’本就应该是文明前进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听着邓肯的话,凡娜下意识陷入了思索,她的神色渐渐复杂,片刻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那众神又在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直接跟祂们打过交道,或许远远地看过,但那还不足以让我对祂们下定论,”邓肯坦然说着,“不过我承认两件事,第一,四神在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至少是作为一种客观个体存在着,第二……祂们在至今为止的时间里,都一定程度上庇护并引导着文明世界。”
凡娜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有些错愕,因为在她迄今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不包含任何善恶与敬畏的、如同品评物品般的方式去评价四神——这评价方式毫无敬畏,堪称傲慢,然而当一个从亚空间返回的存在将它们说出口的时候,凡娜却只觉得……
这些字句冰冷且精准,如某种衡量世间的尺子。
就在这时,邓肯再次开口的声音打断了凡娜的思索:“凡娜,不要去考虑太多,伱现在仍然信仰葛莫娜,不是吗?”
“是的,我的信仰如一。”凡娜立刻说道。
“没错,你的信仰如一,阿加莎也仍然信仰着巴托克——而你们各自的神明也没有因为你们思想上的变化就背弃你们,赐福依旧,这就说明你们此刻的思考也没有背离祂们,”邓肯很认真地说道,“思考并不一定导致异端,质疑同样如此,思考与质疑之后仍旧选择相信,这才是真正的虔信者——
“保持适当且健康的信仰,同时保持适当且健康的怀疑,尝试了解这个世界,接受它与你所想象的并不一样,接受自己认知中的狭隘与偏颇,接受自己的动摇——说句实话,葛莫娜都能接受你在失乡号上对祂祷告,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凡娜一惊,接着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上城区的方向,看向寒霜最高处的那座寂静大圣堂。
阿加莎此刻想必已经通过“灰风”返回了那所圣殿——她会回到自己的祈祷室中,然后在巴托克的圣像前继续思考与“亚空间阴影”间达成的合作吗?她会继续思考城邦的未来,并做出“妨碍生存便是异端,除此之外万事皆允”的结论吗?
良久,她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喃喃自语着:“……主不在乎?”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不在乎,”邓肯耸耸肩,“而从现有迹象上看,死亡之神和风暴女神也确实不在乎——祂们在乎的,可能是别的什么。”
凡娜陷入了思索,一旁始终没开口说话的莫里斯则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您在信仰领域有着如此深刻的思考……我以为您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