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么,微弱、却又沉重无比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转头,这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摀住耳朵,拼命跑到听不见这声音为止,我不该转头,绝不能转头。
但我还是转头了。
『鱼』在慟哭。
血色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她肩膀不断抽动,咬紧着发白的薄唇,握拳,不断敲打着球体的内侧。
依杀手的专业角度来说,那是十分微弱无力的拳头,却也是一个女孩对她的整个世界所举起的反旗。
如同徬徨的旅人最终回归家乡,我又一次地走向了球体,回到『鱼』的身边。
「『鹰』,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呢?我说不要总是用尽五色,你偏偏要用尽;我说别来看净化仪式,你偏偏要来看;我说不要回头,你偏偏要回头……」『鱼』咬牙,用力打着那球体内侧,像是要把对我的不满通通宣泄在其上。「你是外界唯一会跟我互动的存在、我唯一的真实,但为何这真实……总是如此任性妄为呢?」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的视线被某个难以置信的东西彻底吸引了。
一个让人想大喊这怎么可能的东西。
「『鱼』。」我凝视着玻璃表面的某点,声音颤抖。「这球……有裂痕了。」
「别再拿谎言哄我了!」
「不,是真的,你看看这里,有道龟裂,是你刚刚拼命敲打的地方。」
「我刚……敲打出来的?」『鱼』愣愣地望着我指着的地方,然后她也看见了。
极其微小、不仔细看就看不清楚的一小道裂痕,这却是这个框架住鱼一生的狭小世界第一次產生了破绽。
「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
「不,我们虽然试过很多方法,但都只从外侧动手脚,那么……从内侧呢?」我激动地说:「说不定对内侧来说,它根本不是什么不灭物,只是普通的玻璃而已。」
『鱼』愣了一下,开始拼命将拳头砸向玻璃。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早已开始被溶解,或着说分解比较对,她的身体不断散出淡蓝色的发光粒子,整个人似乎在慢慢变透明。
看到这模样,必须承认她确实不怎么普通,虽会流血,组成物质却跟一般人完全不同。
「擅自决定我的诞生……又擅自决定我的结束……」『鱼』双手握拳打在玻璃上,再用头狠狠砸下去,大声嘶喊:「别给我开玩笑了!」
龟裂开始蔓延,沿着圆滑的表面攀爬,扩大四散。
「既然我只是个赏玩物,为何要让我拥有自我?让我拥有对辽阔世界的渴望?让我想飞?」
『鱼』拼命敲打着球,乱七八糟地出拳,她大概不会想让我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但我认为很美,因渴求自由而拼命挣扎的生命,就如想挣脱蛋壳的雏鸟一样,不会有比这更美的画面了。
但说她是雏鸟也不太对,在决定对从出生以来就强迫需要遵守的蛮横规则作出反抗那一刻,少女就不再是少女,而是成长为大人了。
我总是认为她在心智上还是小孩,什么都不懂,所以我应该要好好地教导她自由,伸手拯救她,但现在,她已经是跟我平起平坐的大人,不需要我拯救,甚至是远比我更加理解自由的存在。
她全身几乎都变成半透明状态,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敲打。
被球体赋予一生的女孩,现在赌上自己的全部,想要敲破球体。
裂痕继续蔓延,如白色的蜘蛛网扩散至整个球体,让我过往的努力都像是假的一样。
过去我千方百计找来各式神兵利器,用铁鎚敲用利刃砍用枪械射用c4炸,结果什么都无法给球体损伤。
现在那柔弱无力的拳头,却比过往的一切加起来对球体造成了更多的伤害,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但答案,其实远比我跟『鱼』过去所想的都还单纯得多了。
自由,永远不是他人能施捨的物品。
现在,她已透明的就像是幽魂一样,但她还在继续。
将自己十五年来的寂寞、渴求、悲伤、痛苦、怒火……一切的一切,用拳头一一叙述给球体听。
「我想出去!我不想一生只能待在这不到四立方公尺的空间!想去更远的地方!想看看世界!想立于真正的天空之下!想眺望大海!想冒险!想吃东西!想穿好看的衣服!想野餐!想拥抱!想做些『鹰』会说我很色的事情!想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犯傻欢腾!想活得像个人类!所以拜託了……」
独自处于那孤独世界的中心,她全力嘶喊。
「……快放我出去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哐啷!那是冰冷、毫不留情、坚硬的世界彻底碎裂的声音。
球体内的水溢出,浇熄烈火,烟雾瞬间弥漫。
雾气散开后,我东张西望,只看见破裂的球体,哪里都没有『鱼』的身影,就好像她确实是月神的首僕,在这漂亮的满月下已经受主蒙召,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