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蜀葵

    大夫说娘亲已经不再适合生育，但是他们仍然逼着她再生了个男孩。弟弟出生的时候，他们抱着那个丑丑的小孩，嘴都咧到了天上。

    昨日回来后挽夏做了许久噩梦，把挽月当成娘亲紧紧抱着，哭闹了一整晚，早上醒来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挽夏像个娃娃似的，任由她喂了药，脱了衣裳，扶着在床上躺下，又见她在自己的外侧躺下，才瞪大了杏眸，“你干什么？”

    挽月恨铁不成钢，疾言厉色道：“叁年前他们将你变卖为奴，叁年后你又要自买为奴，挽夏，你就这般自甘下贱吗？”

    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才发现自己还埋在枕头里，讪讪地把身子又挪回原来的位置。

    关遥回去后将消息告诉了风荷，风荷欢喜得厉害，挽夏知道后更是神清气爽，只觉得病都快好透彻了，“老天有眼，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咳咳咳……”

    “以后……就陪着女郎啊……”在挽月冷肃的威压之下，她垂着眼眸，声音越来越弱。

    “眼下的困境解了，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你再敢胡说，老子把你腿打折！”

    她哑掉的嗓子还未恢复好，一时激动猛咳起来。

    “诶，你

    挽月听出她雀跃的情绪，微微勾起唇角，“小笨蛋难得聪明了一回。”

    挽夏大声笑着，眼角渐渐湿润，忍着哭腔道：“娘和妹妹若泉下有知，也要高兴坏了。”

    挽夏撇撇嘴，有点委屈。

点不知的……”

    良久，她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出两根清晰些的线，自言自语道：“也许我是该出去看看。”

    “可，可我要去哪儿？”

    “刘平只判了一年徒刑，一年之后若他刑满归来，你待如何？挽夏你别忘了，他切切实实替你赎了身的，没有人能再替你拦下第二回了。”

    挽夏甚少被她夸过，甫一听还有些不自然，脸上烧起红云，但又忍不住高兴，捂着脸往被子里滚了一圈。

    挽月平躺着，慢悠悠道：“方才话说重了，陪你一晚上。”

    原来你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凶啊。

    她慢吞吞地翻过身，把脸埋在软枕里，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挽月方才说的话在理，可是她从未离开过江宁，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思及此，挽夏总算是定下了心，眸中闪烁着异彩，自我激励道：“挽月，我想好了，我要离开这里！”

    她娘怀着二妹时身子不好，连带着妹妹生下来便虚弱异常，不出几日便夭折了。

    这表情，怪吓人的。

    有什么好害怕的，这天下，再寻不到比那个家更可怕的所在了。

    挽月笑着拍她的背，“这回总算高兴了。”

    挽月端起了桌上还剩了一般的药，送到她嘴边，“张嘴。”

    家里的房子被烧了，儿子被打得半死过去，张老婆子再顾不得刘家的体面，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暗暗鄙夷着自己，挽夏你可真笨呐。

    “挽夏。”

    可她分明看见了奶奶将娘亲给妹妹熬的米汤倒掉了，她嫌妹妹是个累赘，恶毒地咒骂她早点死掉。

    知府旋即做出了宣判，刘平因私自嫁女，辄判处一年徒刑，并脊杖二十，朱永福因受骗而不知情，无罪。

    年幼的她哭着将事情告诉了爹，却换来一顿毒打。

    挽夏犹豫道：“那再签一次卖身契可以吗？我还算作关家人。”

    而她，也不该一辈子就任由那些人面兽心的“亲人”欺负，她要离开江宁，带着母亲和妹妹的那一份，自由地活着。

    送了风荷回屋睡下，挽月又折返回挽夏的房间。

    这人也太恶毒了，把亲女儿嫁给克妻的土财主作续弦，天下哪有这种当爹的。

    挽月站在她身前，面上神色转为严肃慎重，挽夏下意识放下了碗，略坐直了身子，讷讷道：“怎么了？”

    娘亲又做错了什么呢？

    挽月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天下之大，何处容不得一个挽夏？”她不再逼迫她，而是给她留了自己思索的空间。

    此案情形已然分明，堂中衙役无不鄙夷万分。

    “高兴！我高兴！”

    妹妹做错了什么呢？

    “那、那怎么办？”挽夏陷入了迷茫。

    挽夏正捧着碗喝着药，见她回来，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挽夏呆呆坐在窗边，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她牵着娘亲冰凉的手，捂着嘴哭了一夜。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江宁，走得远远的，到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记得他爹是如何挥着手里的锄头，恶狠狠地说这话的。

    衙役将刘平押走行刑，只剩刘家那一老一小在堂下哭闹，然而已是无济于事，最后都一并被赶出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