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个弹丸之地,但鱼龙混杂之处甚多,想要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踪迹的人并不那么容易。
尤其礼心对阿织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想不出要去哪里找他。
望着已经关门的“织织布艺店”,礼心撑着伞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朝那个小窗口望进去。果然,店铺里空无一人,连货架也快被清空了。
但收银台后面的拉门半开着,礼心尝试敲了敲窗子,冬姨的身影从拉门后探出来。认出他的一瞬间立刻跑出来打开店门,摇晃着礼心,“你是织织的朋友吧?是不是找到那孩子了?他在哪儿呢?!”
瘦了一圈的脸上,明显刚哭过。
见礼心说不出话,她的眼睛里再度涌上泪水:“……那么怕孤单的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心心,我好寂寞啊。”
这是阿织最近常说的话。
这也是礼心最近才懂得的话——每次跟阿织分别以后,寂寞的感觉就会涌上来。
拉门后面是宋可文的住处,也是阿织一家三口曾经的住处。
很小很旧,却仍能窥见往日温馨与欢闹痕迹。墙上有阿织小时候的涂鸦、家人的合照;置物柜是阿织父亲手工打造,盖着宋可文编织的防尘罩;阿织房间的书桌上,甚至还放着他的小水壶。
一切恍如昨日。
但是阿织却再也没能进过这个房间。
“他爸爸突然被害,可文受了很大刺激。本来就不大清醒,见了不认识的男人就要打,要不织织也不会被迫搬出去。”
她正在把久未住人的房间整理干净,地上的箱子里规整地装着从货架上拿下来的手工品:“可文那么爱织织,喜欢吃什么、玩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就等着‘接织织放学’……”
礼心心念一动。
“冬姨,宋阿姨的手环还在吗?”
冬姨愣了一下:“我记得住院的时候阿织拿走了。”
从门口挂着的装饰布偶肚子里掏出备用钥匙,礼心打开阿织的家门。
这是阿织早就告诉他的“秘密”,作为“随时可以来找我”的邀请。礼心没换拖鞋,光脚走进去,挨个房间查看,最后来到那间他未曾进去过的地下室。
拧开门把手,有限的光亮照出一片高高低低影影绰绰。
不用开灯礼心都能知道,是布偶。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包围着一张同布偶店差不多大小的工作台。礼心跨过布偶的小山,伸手拧开工作台上的小灯。
各色彩带从墙壁上垂下来,仿佛一条小瀑布冲刷着岩石。
礼心第一眼就桌面上看到了仍未制作完成的,自己的娃娃。
高挑细长的赤裸身躯与四肢,闭着眼睛、微皱眉头、嘴唇微张,简单的五官组合出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
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呢?
大概是礼心从镜子里看了很多次自己高潮的样子吧。
“混蛋,这算哪门子灵感?”一边这样骂一边找块布料把娃娃裹上放在一边,继续在工作台上四处翻找。阿织似乎把从妈妈那里“买”来的拼布都用在娃娃上了,半边身体是花的猪、穿外套的狗,几乎与人等高的怪兽,围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他在小抽屉里看到了手环,放在一堆没有五官的饼干小人里。
车祸让窄小的屏幕有了裂痕,但仍能开机,有简单的电子地图。礼心根据冬姨教的方法,笨拙地找到了警报记录。
他把仅有的几个地点发给青树和许松实,自己则选择剩下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曾去过的地方。
因为大雨,游乐场寥寥无人。
过山车并没有启动,礼心附近找了又找,一无所获。
是啊,哪有那么容易呢?
再想想吧礼心,一个等着妈妈来找他的孩子,会去哪儿?
如果不是这个游乐场,会是别的吗?
阿织与自己年龄相仿,他的小学时代应该在二十到十四年前,那时候久安有几个有过山车的游乐场?
“久安这么小,游乐场和主题公园本来就不多。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大多数都因为经济原因关闭或者改建了。”青树回答道。
那也没关系,礼心说。
于是他捏着青树搜索到的地址坐上出租车,挨个找。哪怕闭园,也利用外骨骼从围墙翻进去。在锈迹斑驳的废弃设施下看到那头茶棕色辫子时,已经是傍晚。
阿织坐在过山车骨架下面,仅剩两片遮阳棚的游客等待区并不能帮他挡住多少雨水,所以半边身子和裤子都湿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晕开一大片。
但阿织并不在意,背影一动不动。
礼心想叫他,却又有些胆怯——看到来的是自己,他会很失望吗?
踌躇片刻,礼心还是走上前去。
“阿织。”
对方没有回头,只是坐直了身体。
礼心走到他面前去,看着他的眼睛,又叫:“阿织。”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