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看到梅永泽,他就想起他的大哥吴子从。他对那张脸简直是深恶痛绝,所以,自从梅永泽住了进来,他就不太愿意回来了。
一起住了几天后,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个人,性子和大哥倒是不一样,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吴子从从小身体就不好,满身都是药味,个性阴沉而且怪僻。占士就曾经对子善说:你大哥那个人,说起话来一股尸臭味,你可离他远一点儿!
可是,梅永泽总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温文尔雅的,很受听。
第3章
梅永泽每天早上通常都要□□点才起。那个时候他已经在银行里办了半天的公了。永泽总是窝在家里写字作画,写完了、画完了,就一张一张的挂起来慢慢的欣赏。日子长了,他就有些奇怪,怎么这个人白天都不知道要出去?
他心里不明白,这么一个闲人,哪里来的收入去听戏,去上茶馆?
后来他看见永泽去画馆卖画。
一张一张,裱好的,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送到点墨斋里去。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他和永泽平安无事地相处了七八天以后,老爷子说要回南京去,竟然把子如也带了回去。于是,老宅子那边便突然空了起来。他本来想叫永泽过去那边住,可是后来又一想,还是算了,那些下人都是二娘那边的,根本不好听他的调派。
入秋下了第一场雨后的那个下午,永泽画了一幅秋海棠,墨迹未干地放在书房里。
子善看到了,喜欢地不得了,永泽便为他另画了一幅,亲自裱起来,很郑重地送到他手里。
自那以后,他就不好意思再冷着一张脸了。平常和永泽说话的眼神和语气都和缓了许多,外出办事也替永泽捎带些书报笔墨什么的。
只是看到永泽的脸时,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所以,他与永泽说话时尽量不瞧永泽的脸。次数多了,永泽也觉出异样来,便苦笑着对他说:“近来房屋极难找,打铺保实在是不易。等我找到一定搬出去。”
他一听,就知道是自己有意疏远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明显,倒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其实,永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打搅到他,那些字画倒是常常教他心旷神怡。
子善终于坦白地告诉了他:“你不知道……永泽,你与我大哥十分相似。”
他大哥吴子从,已经死去很久了。
永泽好象是做错了事情一样,连连地向他道歉。之后的几天都小心翼翼地不和他碰面,仿佛有意避着他一般。
他好不容易碰到了永泽,苦笑着对他解释了半天,两个人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了。自从那天起,他再看永泽的时候,仿佛就松了一口气似的,也不觉得他和子从有多么像了。
那天他因为要准备行里下午的例会,所以回来得早了些,正巧看见永泽在写一幅字:“和为贵。”
他忽然有些感慨,便问他道:“何为贵?”
永泽便笑:“何为贵?令则兄问得有趣,如今金条与美圆皆为贵。”
他点点头,叹了叹气,对于如今的时局实在是头疼。
子善本来不好国事,只可惜银行业随着政局不停的波动,他不得不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大大小小的戏院影院还有舞厅,他都陪着各样的人踏遍了,这样那样的游园会,他都得去。捐钱、吃饭,游园,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
倒是永泽,每天画画写字,悠闲自得,仿佛神仙一样的生活。看着他那么清闲,子善倒觉得有些嫉妒了。
九月的时候中实银行搞“特别有奖储蓄”,大批散户的游资都被吸走,他就更忙了,回来的也很晚,常常见不到永泽。
重九那天他又回来晚了。拖着一身的疲惫进了门,却看到客厅的那张硬花梨的半月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水晶碗,里面镇着几个冰柿子,碗底下压着一个字条:
请用。
他看那字条背面仿佛有字,翻过来一看,竟然是首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清丽可人的蝇头小楷,仿佛墨迹未干的样子,他伸手去摸,却是干的,他心口微微地有些震动,不知道为了什么。
待他再抬头时,窗外竟然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了。
他洗了手,随意地检出了一个,小心地掰开,缓缓送到口里,有些微微的涩,更多的,是入口即化的甜。他看着被染上淡红色汁液的手指,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那字小心地收了起来,夹在一本旧诗集中。
第4章
十八号明星影片公司和合办游园会。
那晚他临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去书房看了看,那里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他失落地拿着帽子扶着楼梯缓缓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