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冥有些忍俊不禁,同时眼底也多了一抹沉思。
十二月中旬,诸事皆宜,百官于奉天殿内朝拜,燕王行庙礼,天坛祭祀,正式继位,定年号为嘉佑,说来也是巧合,确立年号的那日,燕京恰巧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好意头,官员们少不了上表歌功颂德一番,萧北冥册封后宫一事也顺理成章,后院也只有王妃一人,操办起来并不费事。
蔡嬷嬷与芰荷收拾王府内的箱奁,宜锦用惯了的东西,是要一起带入宫中的,她们清理院中杂物时,忽闻一阵幼鸟微弱的鸣叫之声。
那幼鸟才出生不久,通身淡褐色的翎羽还未长满,颤颤巍巍地躺在雪地里,时不时颤动一下的翅膀表明它仍旧活着。
蔡嬷嬷道:“这鸟是鹰隼的后代,受了伤,难养活,才被抛弃了。”
芰荷听罢,便有些可怜这只幼鸟,用棉布将小东西包起来,放入室内。
宜锦见了这鹰隼只觉得熟悉,等小家伙能动弹了,她又给它喂了些水和肉干,点了点它头上那撮白毛,悄声道:“你也回来了,阿鲲。”
前世无论萧北冥对这小家伙怎么用心,它都不大搭理他,不知道这一世是否仍旧如此。
吃饱喝足之后,小家伙埋头梳理了几下自己的羽毛,眼睑一闭,便歪着头睡去了,丝毫不怕生,芰荷见了也惊叹。
萧北冥晚上回来才见到这只鸟,小小一只,毛都没长齐,偏偏宜锦喜欢得紧,还给它取名阿鲲。
他幼时也曾得到一只鹰隼 ,名叫阿鲲,可后来萧北捷看中了这只鹰,后来这只鹰隼终究还是成了牺牲品。
眼前这只叫阿鲲的幼鹰,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名字,都与他痛失的那只十分相似。
他眸光微暗,沉声道:“好好养着吧。”
宜锦抚了抚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它极有灵性,说什么都听得懂。”
萧北冥挑眉,“果真?”接着他挠了挠鹰的脑袋,却被阿鲲一偏头躲开了,一双棕褐色的鹰眼斜着看他。
宜锦捂住嘴,笑声憋在喉咙里不敢散出去。
萧北冥看出她在嘲笑,便捏了捏她腰部的软肉,宜锦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阿鲲两世都和萧北冥相看两厌。
她坐到一旁的绣墩上缓了缓笑得有些痛的肚子,萧北冥站在她身后替她捏着酸痛的肩膀,宜锦仰头问他,“我想将阿鲲也带进宫中,可好?”
萧北冥点头,“自然可以,皇极殿都收拾好了,若是想添些什么,叫邬喜来去置办便是了。”
申时,邬喜来、骆宝并一众宫内女使内侍奉命替皇后迁宫,车架华盖均按礼制,并不越矩,但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御街,自州桥到宫门,场面比皇子开府,公主出降还要隆重,燕京自宫变后,百姓们始终提心吊打,有迁宫这样一桩喜事,老老少少们都忘却了那些残酷的过往,跟着一起庆祝起来。
宜锦头戴凤冠,着深青色袆衣,端庄秀美,由芰荷扶着上了辇舆,黄昏的微风吹拂着车架四周的帘幔,透过缝隙能瞧见作古的夕阳下人流熙攘的州桥,商贩们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
路过宜兰最爱的薛氏分茶,以及买糕点常去的周记糕点,她与萧北冥曾登过的相国寺山台,御街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的百姓,人人面上皆带着笑容。
集英巷口的燕王府越来越远,在这一刻,她竟然生出万分不舍。
不知何时,燕王府成了她心中家一般的存在,与皇极殿不同。
禁中身份地位分明,方方面面皆有定制,身为皇后享受着尊荣,同时也要尽责,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侧,便要心甘情愿背负枷锁。
但想到是他,一切似乎也不那么难熬。
就在她失神之时,人群中忽然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她抬眸看去,长街尽头,一身帝王衮服的男人立于马上,身上系着红绸,他身材健硕,利落俊逸,深邃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唇角却微微勾起。
队伍中迎接皇后入宫的礼部官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陛下所为在礼部拟出的章程中吗?
虽然心中疑问,可并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不合礼制。
新帝平时议政冷若冰霜,总是板着张脸,更遑论为燕王时,北境传回的那些恐怖故事,宫变那日兵临城下处变不惊的气场,都令朝臣们暂时拿不准新帝的脾性,此刻虽然逾矩,但也并不是滔天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是皇帝陛下?”
“是啊。从前听闻燕王殿下杀人不眨眼,冷清冷心,今日瞧着,倒是为了王妃娘娘破例了。”
“那可不是,照着天家的规矩,陛下应当在奉天殿等着皇后的辇舆入宫,行过六礼,拜过宗庙之后才能见面的。陛下这是多么宠爱薛皇后……竟连这些许时辰都不愿意再等……”
宜锦听着百姓们的私语,看着面前这个骑着高头大马,依民间习俗来迎亲的男人,微微抿了抿唇,露出两个酒窝,眼角淡淡的泪痣似乎都洋溢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