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年事已高,但把控朝政,制衡内外,没有半分松权的意思,一个年轻气盛的太子便显得碍眼。崔夷玉手撑着地面,脊梁挺直,声音情真意切,眼瞳却死寂一片,好似按直觉在照本宣科。他陷于这权利纷争之中十余年,却如外人般冷静地旁观皇室情仇,反倒比皇后与太子看得更清晰。他这样说,就是在赌。“流言啊。”皇帝捉摸不定地开口。他居上位已久,不怒而威,似举棋不定,眼中却透着若有所思。林元瑾有什么流言,他自然知道,左不过是空有美貌,处处比不过嫡姐,怯弱不堪,听话过了头便像木头。他赐婚前也派人查探过,本人虽听话乖顺,却远不似传闻夸张,更何况昨日一见,意外地合眼缘,人既已变成了皇家人,再看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便格外不顺耳了。皇帝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笔落到玉石笔托上发出极轻的一响。算是打破了书房内凝固的寂静。“你倒是有心。”皇帝感慨了下,“起来吧,你关心体贴新婚妻子,何罪之有?朕恕你无罪。”“多谢父皇。”崔夷玉这才缓缓站起来,抬眼便见皇帝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露着满意,像是看见昔日的自己。他赌对了。皇后之前提起过,皇帝早年还是个普通皇子,替父出征,元配恰好有孕在身,不小心便感热受了风寒,一时没熬住便撒手人寰,一尸两命,等他班师归朝,为时已晚。多年心结,自是难解。“那孩子怎么病了?”皇帝摇了摇头,朝崔夷玉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进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家中慈父般叙起家常。“父皇。”崔夷玉僵了僵,似不自在地避了避皇帝的视线。“嗯?是受人所害吗?”皇帝眯起眼,压低声,“你与朕明说,朕必然为你与太子妃做主!”“这倒不是。”崔夷玉压着眼睫,眸光闪烁,似是心虚,白净如玉的脸颊上浮现些绯意,轻声说,“许是儿臣近日…孟浪了些。”“实属不该,竟闹到父皇面前。”说罢,少年蹙眉垂下了眼眸,变成了个锯嘴葫芦,不再言语。意思是,太子妃本就体虚,又做了些粗活,风寒入体倒也正常。“……”皇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理由,见崔夷玉脖颈都僵硬得现出青色筋脉,不由得狠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当真虎父无犬子!好!朕恕你无罪!”“太子妃貌美,吾儿也不逞多让,你们琴瑟和鸣,绵延子嗣乃是一等一的好事!”皇帝拍了拍桌案,召来近身伺候的李公公,“传朕旨意,从库房里挑些上好药材赐予太子妃!”“喏。”太子空着手来请罪,离开之时不光龙颜大悦,推迟了宴席,背后还带着一干赏赐。消息不遮不掩,转眼便传了出去。原本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明里暗里指责太子妃福薄,刚祭拜皇室家庙就生了病,只怕是列祖列宗心有不满,降病于其身。如今也不知太子说了什么,皇帝不光未生气,反倒赐了赏。倒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感觉。“他们说是太子妃病,难道就真是太子妃病了吗?”裴贵妃倚在软榻上听着宫女传话,晶莹剔透的葡萄落在她手里宛如琉璃柱。她手指捏爆了手中的葡萄,汁水溅了旁边的宫女一身:“昨日见那太子妃年纪虽小,脸色却好得很,半点不像要病了的模样,怎么一见本宫就病了?”皇后和太子不嫌晦气,她还嫌晦气呢。“只怕是太子意识到纸包不住火,他那毛病走漏了风声,如今想利用那会听话的小姑娘装病,多拖几天。”裴贵妃冷笑了下,道,“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拖这几天能想出什么救命法子。”“此事可要说予二皇子?”嬷嬷低声问。二皇子周珩,即裴贵妃之子,也是皇帝的第二个皇子。“容本宫想想。”裴贵妃美眸一翻,思索起来,“他若事事知晓,在陛下面前难免显了刻意……有了。”她坐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笑着说:“去信一封,让珩儿入宫,探望皇嫂。”“还是娘娘思虑周到,老奴这就去办。”此时此刻,与裴贵妃所想相反。懿和宫内,也并不太平。林元瑾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失了血色,手脚冰凉,被张嬷嬷托着背,有气无力地喝着药。皇后脸色怔愕地站在一旁,透着些无措,像是未曾想过装病反倒成了真病,直到外面有人通禀太子到,才转身急急忙忙走出去,叫住了崔夷玉:“怎么回事?!”“何事?”崔夷玉眉头微蹙,困惑地抬起眼眸。“太子妃!”皇后压低声音,“她身子骨有什么毛病?太子知道吗?”“她身子骨没有毛病,只是之前遭人陷害,有过性命之忧,大病了一场,眼下虚弱,禁不起风波罢了。”崔夷玉这话已对太子说过一次,现下又重复道,“殿下自然知晓。”“他怎么不早说?”皇后眼里透出不满,要早知道这太子妃身子骨不康健,她哪怕豁出面子也要换一个。
“她遭人陷害是赐婚之后的事。”崔夷玉低声解释。他亲眼目睹过林元瑾的惨状,若在出了此事之后皇后闹着要退婚,岂非陷太子于不义?崔夷玉掀起眼皮,淡漠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凉薄:“太子妃羸弱,养一养便好了,您与太子既早有打算,现下也不必担心。”皇后根本不在意林元瑾能不能生子,她最想要的是由崔氏女崔辛夷生出来的皇太孙。林元瑾与他一样,在这对母子眼中都不过是工具而已。皇后陷入思索,慢慢品出了几分道理。她方才也是见到林元瑾病情太重,霎时惊到,眼下这么一说,不管她病没病,他们计划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若是林元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