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徽音两脚跟一并,抬手就是军礼。目视前方不动声色道:“首长好。”
舰长回个礼,端的是刚柔并济八风不动。“坐吧。”
“是。”陆徽音坐下来,仍是腰杆挺得笔直。
“快往三十数了吧。”舰长笑眯眯地看着他,缓和气氛道:“记得你刚来那会儿可白了,体检的时候还有女兵拦着你问原因。哪儿有什么原因啊,白那还不是太阳晒得少了。那群姑娘们可不傻,这个道理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呢?”
陆徽音听着话音直觉蹊跷,舰长可不是个喜欢拉家常的居委会大妈。他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朗声道:“长官批评的对,我今后会加强训练强度。”
“别别。”舰长连忙压下他的话头,就为了当年别人笑话他的体格不够强悍,在遴选的时候硬是去了特种部队待了3年。好好一个阳光又明朗的大男孩,思想上进活泼努力,再回来的时候璨然晶亮的眼睛里居然尽是藏起来的锋芒。他知道能在那种地方存活下来的兵都会成长,甚至成为顶尖的一代兵,可那代价太大了,像脱胎换骨一样把人从精神到骨髓统统嚼碎了重塑。
当年他将人要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他冲到一线带队伍的,而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毕业论文选的课题角度刁钻,虽然很多想法不见得成熟,但只是思维维度能如此发散也可谓震惊四座了。所以当陆徽音要求上护卫舰的时候他是很欢迎,并且也为他做了相应的职业规划。可世事难料,他居然成了更为难得的复合型人才,有强大的自保能力的同时,还能进行高科技作业,多少领导眼红着呢。
他点上根烟,抬眼示意,陆徽音字正腔圆地拒绝了。舰长给自己的烟点上火,略微摇摇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反而让我觉得不□□心。”大概自己的理论让自己也觉得有意思,他笑了笑,又板起脸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上船就来报道吗?”
陆徽音也不是铁打的,当年在特战集训的时候最长记录是76小时没合过眼,但那是在极度危险,又有战友依靠的情况下,愣是靠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扛过来的。而今这任务刚结束,环境又恰到好处,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休息和调整。这是在大量消耗意志力,十分辛苦。他想干脆点算了,舰长这绕弯子的性子多少年了还改不了。“因为登船作战搜寻的时候有队员开了空枪。”
“这只是其一,你回去写篇报告递上来。其二是再过几天就要返航了,下了船我请你喝酒。”
陆徽音想以我三两的酒陪您一斤半的量,那不是找死么。正要拒绝,高求真大手一挥毫无余地要赶人走了。陆徽音起身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了。
房间空无一人,后勤的都上前线去了,他这个前线的反而退下来休息。房间的灯光一贯惨白冰冷,照的人也毫无血色。他速度飞快地冲了个澡裹上毯子准备先睡一觉,可一闭上眼脑子却分外清明。时间像被掰开了在走,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十分钟后陆徽音终于跳起来抹把脸准备写报告,这些年出过的任务大小无数个,他早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一旦想好了思路那下笔有如神助。
终于连报告也写好了,陆徽音还是毫无睡意。索性关了灯坐在椅子上发呆,放空自己。很多事情在人意志力坚强的时候像羽毛一样无力,随便仍在哪个角落都能安置妥帖。可最怕的就是忙碌后突然的空虚,看着海面从湛蓝反光到暗沉归于寂静。弦月初生,窄细的一条挂在天上毫不起眼,却像把钩子将人内心的隐秘打捞出来放在沙滩上一字排开晾一晾。
于是那些几欲发霉的往事免不了涌上心头,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被剖开、审视、再疼一次。
时间过得飞快,许且铮办完事回来了。一开门就看到陆徽音苦行僧般自虐的坐姿,微弱的光从后面打下来给他度上一层薄薄的膜,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像只茧在自缚。
许且铮从未见过谁能这样画地为牢将自己关起来的,他表面看着是个正常人,可内心里一定有什么是缺失的,所以才会疯狂的,不计代价的在惩罚自己。对,像一种仪式,惩罚的仪式。可这是军舰,人一旦上了军舰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进了监狱,毫无自由可言。平日没有紧急事态时大家都想尽了办法解闷,逮到靠岸补给的时间什么都想打听。最近上映了什么大片?谁谁有没有出新专辑或是赶紧买个游戏光碟,吃点所谓的垃圾食品。这种假格外难请,大家都争破了头唯独他一个人笑眯眯地坐在甲板上看着,脊背挺直,直成一个孤寂的姿势。
他这个政委简直失职,居然就是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可是转念一想,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偏执,人呀认准了某件事,不要命地钻牛角尖,神都拦不住。再说,他连下手的切入口都找不着,他的履历都翻烂了,不死心地调出学校的档案,还是一筹莫展。这根结在哪儿?恐怕就他自己知道。
可人哪能这样活着呢?
他将门推开准备进去,就在他手扶上门把手的瞬间,陆徽音用一双没有焦距的大眼睛回望他,那目光太悠长,带着穿越时间的隐忍和疲惫。然而只是一瞬,陆徽音几乎在刹那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