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抱着怀中的一琴一剑,过了会儿,放下了胡琴,信手挽了个剑花。
在这极为简单的动作中,她感觉到了长久搁置剑术之后的生涩,也感觉到了一种源自更深处的亲切与呼唤。
学过剑术也不足为奇,为何不想让人知道?
——因为她是个胆小鬼。
不是因为她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曾经用剑——知道“狄俄涅”是剑术高手的人至少也有几千,当初从艾恩格朗特活着脱离的人谁不知道她?
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她害怕一旦握剑就会想要回到那样的岁月中。
她的PTSD迟迟不能痊愈,在复诊的时候假装“康复”,回到家中却还是会不定时地出现记忆闪回,即使已经时隔数年,她回想起那一座钢铁浮城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在每一次的重复中更加清晰,那是因为——她留恋着当时的时光。
在进入艾恩格朗特之前,“韩惜”只不过是一个只会讨好母亲的小女孩,除了费尽心思去博取母亲的微笑和怜惜,她什么也不会,正如她的母亲所说的那样,除了那张脸,她什么也没有。所有小心翼翼的讨好与孺慕之情不知何时变了味,才会有她在月夜看着母亲落水而不呼救的那一幕。
失去了母亲,“韩惜”就更加一无所有。
孤儿并不总能得到“好心人”的收养,福利院也不会对所有人开放,那时候内心空虚的“韩惜”为了获得生活费而开始接触游戏测试,最开始她做的就是角色扮演游戏(RPG)的测试,当SAO发售的时候,她作为海外测试人员进入了游戏——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茅场晶彦的另一种测试,想要看看不同国家的人在这个游戏中的表现。
最开始,她当然不适应“win or die”的游戏规则——有谁能够轻松地适应呢?大家抱着打游戏的心而来,却将自己的生命全部压上。
渐渐地,她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习惯了被人称为“狄俄涅”,也习惯了这样的自称。
等到希斯克利夫被桐人消灭的时候,她听着游戏登出的提示音,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想着离开——但在这时候,所有人都不可抗拒地被送了出去。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游戏能够带来和SAO同样的感觉,那才是她迅速地离开了RPG转投恋爱游戏测试的真正原因。经历过每一次都要赌上性命的战斗之后,她对于“可以无限复活”的RPG再也不能产生一点点的代入感,看到那些自称游戏高手的人也完全没办法打从心底产生认同感,而代入感是角色扮演游戏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如果没有“作为这个世界的一员去探索世界”的心,即使是超卓的高手也写不出合格的测试报告。
她首次肯定自己的才能竟然是在“战斗”这一领域,这种发现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她换了阵地,等到她终于被人充分地肯定了她在战斗之外的才能——被人认同了她在“音乐”上的才能,她就成为了“江雪”。她为这样的才能而自豪、而满足,可是,在她的心底,也会有一个声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悄悄地问她。
——你真的不想要再握剑了吗?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现在就很好了,已经不再需要那样战斗了。
可是,那个声音只会越来越轻,却从未消失。
江雪抚摩着手中银白的短剑,微微眯起眼睛,不需要用尺来丈量,她就知道这柄剑比她惯常用的剑要短多少公分,知道两柄剑重量上的差异,知道材质的不同,只要一入手就能够感觉到触感的差异。
“冰剑”的虚影被记忆唤出,无声无息地笼罩在短剑上,又悄无声息地消散。
江雪细心地记住了这柄短剑的尺寸,再次挥剑挽了个剑花。
这一次她的动作比先前要熟练一些了——身体的记忆从来都比头脑更加深刻长久,即使没有系统辅助,她也可以凭着无数次的挥剑刻下的近乎本能的反应找回当初的剑技。
你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学过剑术吗?
不……
要害怕的,应该是心怀不轨地接近她的人才对。
银白的短剑化为流光回到了胡琴之中,江雪抱住金发的女神将吃吃的笑了起来。
天一扶着江雪坐好,免得她不当心歪下去会压到衣服或头发——为了配合这一身衣服,江雪也松了口让了步,学着平安京中的那些姬君们放下了长发,虽然比不上那些头发一直拖到地上的姬君,也有垂到腰侧,真要是弄乱了没那么容易打理。
“雪姬殿下怎么忽然如此开心?是为了接下来的镇花祭吗?”
江雪在天一怀中撒娇,笑嘻嘻地说:“不是哦,是因为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我的心病大概是好了。”
天一不明所以,还是发自内心地祝贺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呢,恭喜雪姬殿下。”
“嗯,为了庆祝,我拉琴给你听吧!是我很喜欢的曲子哦——也是我所作的第一首乐曲,虽然还有着不足,不过,我并不想去修改,想要让它保持创作那时的模样。”
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