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海里,妙玉十分憎恶地扭头甩去,很多次,她几乎抑制不住,要发声指责他是谋害亲弟的阴险小人,然而祖父临终前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她用尽力气,才压了下去。
书都在邢岫烟那里,是非常安全的,只等某一天有人揭开真相。就算她死了,也可以含笑去见祖父了。不知祖父见了她,会不会摇头叹息。
自小她就与其他闺中小姐玩不到一块去,比起那些无聊的话题,她更喜欢读书。祖父总是摸着她的头说:“小玉儿,你对这世俗太较真,以后恐怕会吃苦头。”
那时候的她昂着头天真地说:“祖父和爹爹都在,谁敢给我苦头吃。”
祖父只是笑笑。
而后来,也有个眼如烟岚的小女孩对她说:“妙玉姐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了。”
想到邢岫烟,妙玉微微一笑,这个当初在她身旁读书的小姑娘,已然嫁为人妇,在田园间悠然自得。而她呢,失去了所有,终于彻彻底底成了一个人。
想起来,邢岫烟以前曾几次劝她到田庄去,她都拒绝了。若是她当初能放下身段答应,如今就不会遇到这般境况了罢。
然而,现在想这些,已经无用了。
“妙玉姑娘,我们到了。”
妙玉的思绪被拉回来,她取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看向面前的蒙面女子。女子笑眼一弯,对妙玉道:“姑娘,请下车随我来。”
妙玉弯腰下车,举目望去,这里仍是郊外,远处几座小山,草木稀疏,大抵是因为经不住初冬的寒风,缩头缩脑地站立着,显出一种萧瑟之感。
回看身前,这一间破败的小院,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地卷缩成一团,孤独睡去。
“妙玉姑娘,请!”蒙面女子在前面引路。
妙玉随着她进去,院子很小,里面却种着一大株木棉,此时正值花期,红红的花朵像是一簇簇高举的火焰,为贫乏的冬日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妙玉原本灰暗的心,也因着这热烈的红色,微微开朗。
蒙面女子在茅屋面前站定,不再往前。妙玉知晓这是让她自己进去的意思,点了点头,缓步入内。
里面仅仅一桌一塌,蒲团之上,有人在翻阅着手中的佛经,看到她进来,微微一笑。
妙玉吃惊不小:“太妃!”
西宁太妃语调很温和:“妙玉,许久不见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给你苦头吃了罢?”
自从贾家败落,妙玉便被西宁王设法掳了过去,整日思绪烦愁,未曾有一刻展颜。随后又经历差点被玷污的惊魂,如今在这朴素的小屋里,得到长辈的软语问候,妙玉一时感怀,忍不住掉下泪来。
西宁太妃心中更是怜惜,放下佛珠走过来,握着妙玉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苦了,不怕不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多谢太妃救下妙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只是稍微弥补那孽障犯下的过错罢了。”
这一对母子,实在是太不像了,为何西宁太妃如此温雅的人,会生出西宁王这么薄情狠辣的人呢?
妙玉正自叹息,只听得西宁太妃又道:“我似乎记得,你祖父唤你做小玉儿,是也不是?
他对待学问严肃刻板,但心里很喜欢小孩子,我记得他对烨儿,也是极好的。”
妙玉顿住了,心中卷起惊天骇浪:“您,您都知道了?”
西宁太妃温和地看着妙玉:“这么多年,难为你们了,藏得很辛苦罢。”
妙玉看着西宁太妃慈祥的面容,心中百转千回,有风从窗外吹来,弄乱了她的碎发,她却顾不得去理。
耳边回想起祖父临终前含泪的眼:“王爷与我有恩,奈何被人蒙蔽,已不再相信我。小主子的下落,你须等到安全的时机,方能告诉王妃,若是寻不到时机,就让它烂在肚子里罢,切记,切记!”
西宁太妃细看她神情,知她内心纠结,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太妃娘娘,并非是我祖父不说,而是,而是--”
“而是王府实权到了煊儿的手上,你们不敢说!”
太妃,太妃真的都知道了!妙玉绞着双手,垂下了眸子。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罢。”
风吹过茅草的屋檐,飒飒作响,像是沙哑的往事。
原来,妙玉祖父当初为王爷幼子授课,因为这位小主子聪慧过人,又懂得尊敬师长,妙玉祖父便对他甚为喜爱,悉心教导。小主子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满腹锦绣。王爷王妃每每带他去赴宴,皆会得到满座称赞。
小主子的名声,有一次甚至传到了圣上的耳中,圣上赏赐下文房四宝,说有机会要见一见西宁王幼子。
王爷因着这个,对幼子越加疼爱。
谁知,王爷的疼爱,引来了长子的不满和惊惧。他生怕弟弟以后抢走自己的继承权,暗中谋划许久之后,毒害亲弟,嫁祸他人,并将所有知情或者可能知情的人一一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