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昆阳城外。
望着迎面列阵的四五千人马,我忽然有种想仰天大笑的惊喜。
这算不算是一种神迹?
王邑那个自大狂,为了显示没把我们两千人马放在眼里,任凭四十几万人放着按兵不动,居然只派了几千人马过来与我们交战!
他这是完全藐视我们,还是他自信过了头?
“娘的,杀他个屁滚尿流,让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马武早已兴奋得两眼发红,双腿不住夹着马腹,只等刘秀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过去。
刘秀不徐不疾的盯着对面旌旗飘扬的队伍,忽尔回头笑着喊了声:“二姐夫。”
邓晨闻声上前。
刘秀从怀里摸出一块折叠好的缣帛,装入一只锦囊内,交给邓晨:“一会儿交战,你假意突围往昆阳送信,若途中遇阻,则将此锦囊假意失落。你无需恋战,只需使此信由新军捡去,你便立了大功!”
邓晨不解的问:“这是什么信?”
刘秀笑道:“汉军主力已攻下宛城,正移师北上,前来救援昆阳!”
众人惊喜道:“当真?!”
刘秀眨了眨眼,眼线眯成一条缝,笑容纯真得像个孩子:“假的!”
“啊?”众**为泄气。
我噗哧一笑,这个刘秀啊,真是狡黠如狐,尽显商人本质。以前还嫌他呆头呆脑,死板又教条,如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种尔虞我诈的伎俩是他这种老实人想出来的。
“好!”刘秀突然振臂高呼,“这是场硬仗,兄弟们,随着我冲!”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纵马冲出十来丈,马武紧随其后,两千多人如潮水般杀将过去。
战鼓擂响,咚咚的鼓点仿佛落在心口上,震得四肢发麻,热血上涌。
“刘将军平时见小敌胆怯,今日大敌当前,居然勇猛异常,真是奇怪!”
闻得身后有兵卒小声嘀咕,我不由扬声高呼道:“小敌容易立功,大敌却要丧命!刘将军实乃仁厚之人,大智大勇之辈,是以,请助将军!”
将士们精神大震,眼中绽放异彩,崇敬之情一览无遗。
两千多人呼吼着与敌军迎面交锋,两军相接,一到一个时辰新军便被击溃,仓皇逃窜而去。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我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么残酷的场面,却仍是被血腥味刺激得胃里一阵阵的翻涌。
这一仗,刘秀一人便斩杀敌首数百,看着他浴血奋战,下马后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惨淡模样,想不叫人担心都难。
“这么拼,真要把命搭上么?”
“不拼不行。”他松了口气,尽量硬撑着不让其他人瞧出他身体的虚弱。
我扶着他找了处通风的地坐下,他低头瞥见我右手上缠着的带血纱布,惊道:“受伤了?”
“被划拉了一个小口子,和你的伤比起来,不值一提。”我刻意轻描淡写的回答,其实伤在手背上,伤口虽不深,却害我右手无法再使劲,连剑柄都抓握不住。
刘秀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用拇指摩挲着纱布,不堪疲惫的闭上眼,他的神容憔悴至极,下颚一圈青茬子长短不齐的冒了出来,唇瓣一丝血色也无。
时近戌时,天色正迅速转暗,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怜惜的问:“吃点东西再睡?”
他没吱声,喉结动了下,累得似乎连眼皮都睁不开了。这半个月来,他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一有风吹草动便警醒,偶尔休息不是跟将士们商讨作战方式,便是一个人窝在角落里拿树枝在沙地上比划作战路线。
我知道他是累了,不只身体,还有心。
虽然我也有份参与打仗,每次只要看他奋不顾身的冲在头里,消失于人群里我就一阵揪心,有心想追上他,却总是有意无意的被冯异引开。时间久了,我再迟钝也觉察出冯异每次皆是故意而为。以他现在的身份与立场,不急于杀敌立功,守在后方原是情有可原,可是他却总出没在我附近,一旦我有什么危险,他便立即替我解围。
低头望着手背上的纱巾,这一次……若非他出手及时,我的这只右手今天估计就得留在战场上了。
抬头再次打量刘秀,眉心紧皱着,他背靠在土墩上,松垮了肩膀。十丈开外有士兵来回走动,有些人在堆灶烧饭,炊烟袅袅,飘散着淡淡的松脂香气。
我伸出左手,小心翼翼的将他东摇西摆的脑袋拨靠在我的肩头。
虽然不知道刘秀私底下到底与冯异达成了一份怎样的协议,但是……他的这份情,我领了。
天色完全黯淡下来,然而昆阳方向却是金鼓齐鸣,响声动天,隐隐传至百里。新军对于昆阳的攻势仍在继续,他们人多,完全可以车轮战,可是昆阳城内人少,将士们显然无法得到更多的休息。
这简直就是在打消耗战,不仅是消耗军用粮草储备,还有体力、人心。
体力一旦达到极限,人心就会跟着崩溃,人的心……其实最为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