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红霞夫人神色不动,枯瘦如鸡爪的手背上却露出几道老树根似的筋,继而她缓缓地开口道:“狼王上次留了一手,收拾了几个部落首领,你们说,他还有第二手吗?”
室内一片寂静,全被这老太婆石破天惊的大胆给吓住了,良久大总管才哆哆嗦嗦道:“三、三婆婆,狼旗下的血……可还没干哪。”
“反抗而死也是死,慢慢地被拖累至死也是死,结果有什么分别?”老夫人沙哑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你们的祖宗身体里流的是狼血,如今都被驯成了狗吗?还是说你们宁可看着自己妻儿老小饿死、战死,也要多苟且偷生几个月?”
她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各怀鬼胎的蛮族贵族们,见他们有人一脸凛然,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色犹疑,有人战战兢兢,便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在座诸位不是一条心,有些人或许已经在盘算着出了这间屋子就将我这老婆子出卖给加莱,我这么说吧,懦夫们,要是我们这回成功,也算救了你们一命,对你没有坏处,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你们这些置身事外的——倒是这会惦记着要出去告密的鼠辈,你们觉得加莱那不祥的荧惑杀星,是会念你们的好,还是觉得你和我们这些不要命的老东西走得太近,形迹可疑?”
方才义愤填膺的中年人跳起来道:“说得对,三婆婆,我跟着你!”
这些年,十八部落的贵族们被加莱荧惑压迫地太过了,贵族们憎恨他,也畏惧于他的高压政策,此时领头的人一出,顿时有不少义愤填膺者跟着附和。
红霞夫人转向大总管:“这事我们想破天也不管用,还要仰仗大总管。”
大总管顶着众目睽睽,要蒸发似的僵坐片刻,将整个不见阳光的屋里蒸得水汽朦胧,终于咬牙一拍大腿:“三婆婆吩咐!”
国家危亡时,权力的格局中必有血染的冲突——无论是大梁也好,天狼十八部落也好……甚至是陷在江南的洋人,全都逃不开这种穷而变的境地,当中有十分的凶险,百分的际遇,往前一步是家国兴旺,落后一步或许就是亡族灭种。
此时,一股汹涌的暗潮在北蛮十八部落中弥漫开来,大姓贵族们自己去组织势力不提。
第二天夜里,一道燕子似的黑影蹿上了十八部落中的瞭望塔——这还是洋人出资给建的,刚开始也是洋人在这负责维修,如今西洋人自顾不暇,这瞭望塔上大部分火机已经失效,基本就剩下个摆设的作用。
塔上的守卫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放倒了,蹿上瞭望塔的那人在月光下露了脸,那居然是大总管帐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家奴,他敏捷地一路上了塔顶,上面早有人在等。
“家奴”站定了,将脸一抹擦,露出千变万化的一朵曹春花来。
曹春花道:“清楚了,大总管在加莱荧惑的药里下了安神的东西。”
陈轻絮:“没想直接毒死他?”
“没那么容易,”曹春花道,“加莱是个巫毒大家,一个弄不好就会打草惊蛇,倒是安神的药物,平时他偶尔也会备一些,即便他发现了也不容易起疑心。王帐的守卫中有各个贵姓的家人,这些人已经吩咐到了,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趁夜动手,尽可能地不惊动加莱荧惑,让他死在床帐里,悄无声息,明天一早就推世子继位。一旦确定加莱的药入了口,大总管会以夜枭名叫声为号,我们等着就是——大帅那边通知到了吗?”
陈轻絮手指中间泛着银光的小球一闪,正是沈易交给她的那个信号弹。这小东西一直藏在她袖子里,突然之间要拿出来用,她忽然有些不舍得。
曹春花却不知道这许多心思,只是感慨道:“一代枭雄,底下人要造他的反,连他一声遗言都不想听,这是怎么话说的?”
“太忌惮他了,”陈轻絮站在瞭望塔上,借着鼻梁上的千里眼望向王帐的方向,“我还没问,你到底是怎么让红霞夫人出面牵这个头的?”
“红霞夫人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曹春花将头发别在耳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只给她留下一个孙子,孙子快十六了,那加莱穷凶极恶,规定所有贵族家里超过十六岁的男孩子必须从军,我以前潜入蛮族的时候见过她儿子几面,前几天晚上捏了一张那鬼魂的脸,替他探望了一下老母亲……可能不太像,不过黑灯瞎火的,她老眼昏花的,也就混过去了。我跟她抱头痛哭了一场,只说不忍心幼子娇儿走他父亲的老路……你看,我这眼眶还没消肿呢,这两天一直拿东西遮着,陈姑娘,你那有消肿的特效药吗?”
陈轻絮:“……”
曹春花摇头晃脑地对月自怜道:“我顶着别人的面皮,流了多少自己的眼泪?唉,这真是……”
陈轻絮:“嘘——听见了吗?”
凄冷的夜色里,几声夜枭尖利的啼叫突兀地响起,大总管动手了!
陈轻絮一把推开瞭望塔的窗户,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从她指尖打出,自塔上垂下,刚好够她脚尖一点借力而去。
曹春花则从怀中摸出一小壶紫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