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一样的撞击,从心里疼到眼角,泛了一圈红。程翰良的念想,直接地体现在性事中,而三番两次暗示,似乎为这一切冠上了合理借口。
李琅玉身体上接纳这种“勾搭成奸”的毒瘾,内心里拿这借口掩盖那点可鄙的情欲。他们在书柜后面、在房间的浴室里、在射击室的储藏间、在车里,交付彼此,荒唐得让李琅玉觉得俩人就像原始动物,愈来愈不像人。
他嘲讽,他唾弃,他沉迷,他怜悯,他出不来,他舍不得。
程翰良将他的枪放在书桌上,每次他们做爱时,只需一抬眼,李琅玉便能看到,他在床上做出伸手动作,去够它,程翰良便让他跪着,从身后狠狠进入。李琅玉到达高潮后,透过水雾弥漫的双眼去看那把枪,愈发觉得它是刽子手手中的刀,可恶极了,他对自己说,他不是跪服于程翰良,也不是跪服于欲望,是跪服于这把满身漆黑沾着仇恨的枪,它让他这么不堪,这么绝望,这么屈辱——这是他保持清醒的动力。
后来的某天傍晚,许久未见的三姨太连曼在窗口边抽着雪茄,递给李琅玉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笑得不怀好意,他忽然觉得无处可遁,仿佛大热的太阳融化了冰,秘密现形。
三姨太经常出去玩牌,玩到深夜是常事,甚至有时候,李琅玉都怀疑她不住在程家。她哼着小曲直接去找程翰良,一推门便旁若无人走进来,“你可真闲,我白担心你!”
程翰良披上衣服,顺手从她那儿接过一支新烟,坐了下来。
连曼瞅瞅门的方向,笑着讽道:“你这嫩草吃得挺欢啊,可悠着点,说不定哪天撑死你!”
程翰良无所谓地笑笑,说:“睁只眼,闭只眼,别忘了你的约定。”
“我现在觉得自己亏了,想反悔,你怕不?”
程翰良吐口烟圈,扭头予她一个多情的笑容,示意她去看看抽屉。
连曼走过去,发现里面有沓钱,分量很足,开心地数了数,大概数到十一张时,枪口抵上后脑勺,她不敢动了,只听程翰良道:“承诺我不会忘,答应你的都会给你,亏了,你也得给我认。”
另一边,李琅玉独自出门去沁春园。冯尚元被关起来后,园子里彻底萧条了,整个班底分的分,散的散,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据说冯尚元在狱里很不好过,半疯半颠地念叨着儿子,有时一个人唱着戏,有几个老伙计去看他,也不搭理。
李琅玉进到园子里,只有两三个徒弟,他们知道自己师父为何被带走,也多少知道冯家背后的事,只道:“师父对我们一直很好,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我们师父。”
而这个月底,沁春园要彻底从冯家脱手,这几个人都不知道。冯家自食恶果,但结局并没有大快人心,李琅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冯尚元醉酒后说得一番话,无论善恶,都是一位艺人的悲凉真实,他觉得心里那股针对冯家的气受了一锤后,没有痛快消失,而是意难平地散到四处,那若是针对程翰良的呢?他忽然不安且惶恐起来,怕最后辛苦翻过山、跨过河,看似赢了,但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不过是那股气散得更加支离破碎,心里不那么堵了,但最多只能这样了。
一年前,他刚到程家,要的兴许就是这种结果,可人的欲望总是一点点膨胀,从某一刻开始,他发现能触到更多时,便不仅仅满足于为家难报仇、为傅家班正名,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兴许与程翰良一样,也想讨个念想。
中午,贺怀川找他,两人去往一家小饭店,叫了几盘菜和酒。
“我要走了。”
没坐一会儿,贺怀川突然说出这个消息,李琅玉不禁愕然,问:“去哪?”
“我上周给医学院交了辞职,准备去山东,那边战事紧,缺医生。”
李琅玉问他家里情况,他摇摇头,说打算过几个月再告诉他们。
贺怀川道:“你上次说,人生苦短,不过一场苟活,这里固然安稳,但到底不甘心,还是希望这一生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毕竟,金银屋、夜明珠,非我茅庐中的千字书。”
李琅玉回以一声苦笑,如今的贺怀川放下踌躇,不用纠结,终于能一展抱负,这倒叫人羡慕,最幸福的人只求熊掌,或是只求鱼,可他呢,何时变得这么贪心,鱼与熊掌都想要,他开始想念起那个在一开始,凭着一身愚蠢的孤勇回到北平的自己,不怕你一张白纸,就怕你积字成章,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不到。
李琅玉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整个人埋在巨大的失落中,贺怀川低声道:“之前从我爸和他的几位朋友那听到消息,天津那边马上要有大战,估摸再过不久,北平也会波及,你还是早做打算较好。”
李琅玉简单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贺怀川见他喝得厉害又不痛快,便去阻止,但没劝住,最后只得给程公馆打了电话,让人来接他。
据说,张管家把程家姑爷从车里扶进门这一路,惹得一身冲天酒味,对方牙尖嘴利,能骂人,能咬人,得亏老张这人也是练过的,不然还治不了这小泼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