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妇人身上的旗袍是我之前定做,送给你母……那位徐氏的。她是谁?”
“是我姨母,也是养母。”
“难怪……”程兰苦笑道,“之前你给我衣服尺码时,我便觉得对不上号。现在,对上了。”
那么,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程兰站起身,直视这熟悉的面庞,“你处心积虑这么久,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一场十年的复仇!
他终于来到了要撕破假面的这一天,事已至此,他看着程兰追究的眼神,突然想把所有都砍断,他不在乎事情变得更糟了,最好糟到支离破碎,碎得越难看越好!
良久,他迸出一声轻蔑的笑,看上去十分残忍:“程小姐,我李琅玉人穷志短,爱慕虚荣,知道你程家家大业大,第一天碰到你,就打算傍上你这棵发财树。威名远扬的程中将女婿——瞧瞧,这身份多好听。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虚伪做作、手段卑劣,母亲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对你也是假的,在你之前我还骗过其他人,当然,他们都没程家厉害,我还打算过几年,把你家家业骗到手,再找个由头赶你出门,寻自己的快活去!”
句句如刀,一点点把血肉割开,程兰手指惨白,紧抓着桌子边沿,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脸,明明是眉藏书墨、眼含春水,怎么能说出这种残忍腐朽的话?
“当真……如此?”她不愿相信,也没有力气去相信。
李琅玉微微出神,但也仅仅一秒,他要彻底断掉这一切,便以这种方式让程兰去厌恶他。“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他低首附在程兰耳边,“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
读书人下作起来,比屠狗辈可怕多了。
他就是个下作的人!
这一瞬间,程兰觉得压根不认识这人,她踉跄地退后一步,从刚才的悲凉转成一种残酷的冷静,许多旧事如同洗净了的镜子碎片,开始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渐渐地,她回忆起一些事,真真假假愈发清晰,“其实你不知道,你最神采奕奕的样子是你谈起你父亲的时候,‘愿为太白登绝顶,一线青天破蜀关’,你说这是你父亲写的,我当时想,子肖其父,你定然为人正直有抱负。”
接着,她说出平生最为僭越的一句话——“究竟是怎样的父亲,能予你一身金玉皮囊,还授你一具败絮躯骨?”
言人父母长短,是大罪过。李琅玉登时大怒,神情在一瞬间扭曲,他从喉咙里拔出声音,浑身的刺捅穿空气,他最恨的一点被人扎得死死的:“你凭什么说我父亲,你是谁,你哪来的资格说他!”
他几乎是怨恨着喊出这句话。
“你程大小姐命好,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知道我这种跌进泥潭的人是什么样子”
李琅玉冷着声:“你吃穿不愁、受着下人照顾时,一定想不到我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住在破烂的避难房里,跟着几百号人不见天日。你十六岁,程翰良让你去了北平最好的女校,那时候,我姨母丧子丧夫,得用清白之躯才能换我苟且偷生。你的十年远近无忧,而我的呢,烂成了一堆虱子、蛆虫!发着恶臭!可我本不用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你那位好父亲!”
他打开了闸,将那口难咽的恶气放出来,目光怨毒又凄凉,句句都像重锤在地上砸窟窿:
“我不姓李,我姓傅,那位曾经‘北平第一’、现在被你们称为‘汉奸’的傅班主,就是我父亲,可他是被陷害的!”
“你知道是谁吗?”他扬起嘴角,声音如蛇信,“是他的好徒弟啊,那人背叛他,踩着他的尸体回北平,功成名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程中将!讽不讽刺!”
他辛辛苦苦地跑回来,原以为仇恨能让他得偿所愿,可不知是自作自受,还是对方道行太高,令自己入了局。
他几乎彻底绝望了,就在他意识到无法杀了程翰良的那一刻。而现在,仇恨的声音又在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让他重新披上一个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外皮,他阴冷地笑,像淬了毒的刀,见人便杀,失掉一切自控——
“你怎么有资格说我父亲,你这十年所获的一切,都沾着我一家的血!如果不是程翰良,我为什么要作践自己,入赘你程家,他是持刀杀人的刽子手,你是舔着人血馒头的恶乡绅!你们都应该挫骨扬灰、活该去死……”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李琅玉脸上,浮动的微尘震落下来,天暗了。
这一巴掌像烙铁一样,把他的疯癫强硬烫掉,房间里彻底安静。李琅玉保持着偏头姿势,额前碎发凌乱,挡住双目,神情也瞧不真切,在静默的气氛中,他任力气从身体中抽走似的,最终用极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对不住”。
程兰颤抖着手指,握成拳,徐徐放下。“你终于说实话了?”
她紧咬下唇,凝视李琅玉,抑制住一股极力想要释放的情绪,她从不相信面前这人是什么贪财之辈,但也从未想到真相背后都是仇恨。
“好……好……好。”
程兰冷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