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她看见自己,如同蛇见了硫磺!
许真茹瞪着她,不让其走近,始终保持着三米距离,面对白静秋的诉求,毫无怜悯,只有质问和怨恨,这女人为什么非得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自己回去,明明是她抛弃了自己,选择了别人。
白静秋眼皮颤抖,说,不是啊,我一直在找你,那只小花鞋也一直替你留着。她最怕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竹月不想见她,甚至恨她,怪她当年没有先救自己女儿。白静秋苦涩地看着她一身华服,想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忽而开始掌掴自己,用最狠的话辱骂自己。
许真茹忿从中来,她最气的便是这女人的愚不可及,为了所谓的“报恩”、“情义”这种屁都不值得的东西,能把半辈子搭进去,却不肯将这种“无私”施予子女,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乞丐指着这幅荒唐画面哈哈笑。许真茹终于说道,够了。
对面四十岁的妇人不再作声,眼中燃起了一点希望。
许真茹笑道:“我回去,你又能给我什么,难不成要我亲眼看到,你是如何‘无私’地弥补我吗?”
她跳上车,听到身后嘶声力竭的追喊,感觉杀死了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心魔,可是从此内心荒芜,只有凄凉的胜利在支撑着她。
三周过后,燕京大学发生学生运动,意图呼吁停战、反饥饿、挽救教育危机,乔广林的冷酷终于摆在了明面上,宪兵队将几百名师生围困在屋内,已经有了血案。
李琅玉听到消息后,责问乔广林,那些枪口,没有对准外敌与流寇,却对准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乔广林冷笑,说,他们在乱民心。
“民心”是什么,是北平167万人的意愿吗?不是,是他乔广林一个人的权威。
李琅玉心里作呕,仿佛听到了城墙之外久久不停的枪声,而城墙之内一片祥和。
乔广林喝了口茶,润声清了清嗓子,笑说,你怎么和翰良一个样子,很不好啊。他望向窗外,有枯叶飘到庭院里,逐渐地,面容转为阴沉,仿佛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学生是国家脸面,枪炮是国家机器,脸面固然重要,可万不得已的时候,机器要从脸上轧过去。”他侧身递了个虚伪笑容予李琅玉,仿佛一张随时裂开的面具。
“走吧,带你去见个人,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很想见他。”
第50章 早休兵甲见丰年 3
还是长城酒店,乔广林说出那句话时,李琅玉就在期待会不会是程翰良,上次他从程家匆匆离开,连跟那人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可今时今地,他快要见到了,忽然怯怕起来。
这三个月的日子里,李琅玉鲜少会做关于幼时的梦,他不再梦到家中那座旧宅子,也不再梦到父亲母亲,似乎那种激烈挣扎的梦境已经远去,黑漆漆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好像是死了来到阴间,而阴间什么都没有。
乔家庭院里种了许多蔷薇,夏天那会儿惹来蜜蜂蝴蝶,李琅玉有时写完记录,就木愣愣地看这鲜丽画面,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有种倦态,仿佛焚上了一炉沉香。他原本是不喜蔷薇的,这花生来就艳,扎在一起落了俗气,但现在他觉得艳俗有艳俗的好,能让人热闹,程家那几株玉兰,就太冷清了。他想着,若是有一天碰到张管家,得让他去买些蔷薇种在院子里。
乔广林邀他一起去三楼时,李琅玉没有上去,对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问真不去,李琅玉点点头,不去了。他进了一间茶馆,找个座,里面有人弹琵琶。
长城酒店三楼其实是个剧院,程翰良早早来到指定包间,台上在唱戏,乔广林点的,,长乐钟下诛韩信。
这戏其实算冷戏,没见多少场子演过,但台上演员气稳声足,唱到中段已有风声鹤唳之感,乔、程二人席间谈笑,样子做得好看,乔广林起初叙旧,聊聊家常,忽而指着台上问程翰良,这一段若是由傅平徽唱,能高出多少?
程翰良答,他唱不了。
乔广林斜睨他一眼,疑惑道,民二十六年,这戏在你们那个班子唱过。
程翰良微微笑说,当年唱韩信的人是我,不是师父。
乔广林一怔,忽而跟着笑起来,阴森莫测。服务生给他们沏了一壶新茶,程翰良抬眼环顾四周,随口问道:“今日来的就只有这些人吗?”
“就这些。”他接过茶,目视台上,神情却是难以揣摩。
等到戏唱完了,乔广林似是心绪难平,以一种近乎慈祥的语气问:“翰良,你可有想过旧人?你若想,我也不会怪你。”
“我没有旧人。”程翰良不着痕迹道,在对方狐疑的视线中引了一句郁达夫的诗,“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李琅玉出来时,正好看到程翰良站在酒店门口,身旁是张管家。他心一提,匆忙间退到墙的转角,紧张地怕被发现,但又忍不住留出一点视角去看程翰良,对方今天穿的是那件黑外套,傍晚起风了,吹得发丝有些乱,但他一直背对这边,李琅玉看不到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