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也没有平整的大路,每一张游人的脸上,看不见焦躁,算计,也见不到悲苦的颓丧,所以人的模样突然变得格外真实和可爱。他们是情侣,家人,朋友,或者兴致勃勃的某一个人。
上了岸,我跟身边这位姓陶的男人徒步向右顺着海岸线走,绿色植物像南方风情的少女般枝叶招展。海风卷着海浪,一层一层跌向沙滩和石岸。走累了,会看见木制的长凳,坐在上面晒一会儿太阳,望一眼遥渺的天空,人会忘记很多事情。
一条长长幽幽的人工隧道,阴阴凉凉的,对面的年轻人在里面故意对石壁喊话,声音荡涤许久。我跟陶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着闲聊,在外人看来,我们像似和谐的情侣又如莫逆之交的好友。
到了下面是一大片白色松软沙滩的位置,我们停下来,坐到绿色大伞撑掩的木座椅上,每人喝了一灌椰汁,青翠的椰壳像似刚从海南的椰树上落下来,插吸管的地方,露出洁白洁白的椰肉。
我说,“每个人还是要返回原地,继续自己或喜或悲的生活。就像这大海的波浪,无论有过多么剧烈的撞击,还是要归为平静。这样死寂着重复生命。“
他望望下面的沙滩,上头欢快的游人和远方的大海,那里模模糊糊一座孤岛的影子。他呷了一口椰汁,“每个人都是一座海洋,看似平静的海面底下暗流涌动。”
我们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尖刻,竟可以坐下来静静聊天。
“你看,我跟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在美丽的海边散步,聊天,像你说的好像认识了很久,一下子又回到儿时,那时候刚上小学,天真快乐。我的阿妈很爱我跟二姐,不过她死了,二姐也没有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仍然脆弱。又敏感。我常常觉得自己要死了。灵魂和身体一起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倾述的人。”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片干涸的沙漠,等待另一个人的拯救。
我举着椰子壳轻轻往桌子上磕碰。“你说,如果把椰子砸桌子的话,会不会破掉一个脑袋大小的洞呢?有时候,真的想狠狠砸过去,砸碎什么人的头颅,砸烂生活和死寂的海面。”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来插着乳白色吸管的椰子,那上面有我的唇痕。
“要喝完它,我不想把你我相遇的记忆像剩余的椰汁一样丢弃在冰凉的沙岸。你跟别人不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哪个女人不会动心呢。我看着他把我喝剩下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那上面有我的唾液,眼泪跟着溢出我的眼眶。
我大概算是他此行厦门的一场艳遇。我也是个心怀不轨的女人。忘我的旅行让我失去本心。我带着毁灭的心情出逃,逃奔到天涯海角总要发生些别样的故事。
因为喝完东西他带我去了鼓浪屿的一家旅店,他想鼓浪屿这么迷醉,遇见一个女孩子,动了心。是因为我没有把青涩的椰壳朝向他的脑袋吗?跟在他后头,我想到鲁迅笔下日本樱花飞扬中把辫子高高盘起裹进帽子的中国留学生。“标致”两字,周先生用得真是传神。
“你的头发长得很标致,只是厦门没有樱花,一定要拍下照片纪念才行。”
“哦,你喜欢樱花,也喜欢日本吗?我母亲格外喜欢,她很早在日本买了一间三百平的大房子,她说只为祭奠一份黑暗的爱情。父亲带母亲出门旅行的第一站就是日本,大概是在那里。我母亲是个有心计却无力的女人,她生下我,爱我,利用我,依赖我。在他肚子里时我就是她的阴谋和妥协的武器了。对我来说,伤痛不算什么。该死的人生。”
“我喜欢陌生人,也只爱陌生人。现在,我的人生里面,只有你在我面前,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听的见你的呼吸,你眼睫毛跟着你好看的眼睛轻轻悸动。像水面上荷尖颤抖的蜻蜓。”
在拉开窗帘就望得见海水的屋子,他终于握住我的手,我看到他眼睛里面我伤感的迷离。我喜欢男人眼睛里面的这种光芒。他大概忘了,他带我走进这间屋子的初衷一定不是阅历痛苦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突然想起海子这句经亿万人吟咏的诗。
在他背过身子时,我握住他开始用力挣脱的大手,他的力气比我要大。他温暖的气息让我跌进万劫不复的漩涡。他的眼睛里面除了暧昧不清的欲望还有某种温柔美好的东西。我是那只下巴尖尖坠入圈套的老鼠,颠沛流离人人喊打之后坠入一具温和甜蜜的蛋糕中央。
欲死的人往往勇敢的超乎寻常。我想为幸福做一次垂死挣扎。他把我摁到床上,我的灰色挎包挂在我右边的胳膊上,都来不及取下。我只好把右臂往后放,皮袋顺着小臂滑到我的左手,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我的右手摸索着拉开链子,从侧部的袋子里掏出那把在凤城高中挪寝室时在某张床底下捡到的一把剪刀,是医院做手术用的,半尺长,锋利无比,至今还没生一点锈斑。我的右手蜷在那只挎包里面,手里握着那把锋利的剪刀。我觉得心好疼痛。
他抱着我,呼吸一点都不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