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堂弟。”欧也妮这么回答,同时对纪尧姆微微屈膝。
她语气平静镇定,礼节周到客气。如果不是没打扮、还穿着一件明显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她看起来就是个在巴黎上流社会沙龙里左右逢源的太太或者小姐。
但这并不是说,她们是一样的人。实际上,从欧也妮灰色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她和那些贵妇人的区别——如果那些贵妇人打扮成她现在这个样子,绝对躲着人走、不敢现于人前;但欧也妮不,她的自如并不因为她身上穿戴着价值连城的衣物和珠宝,而在于她自己。
世故的外表下依旧有颗纯真的心,纪尧姆一瞬间只有这种想法。毫无疑问,一路上都是欧也妮在做那些必要的事。虽说第一次出远门、还要照顾母亲对女人、尤其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来说高了点,但从第一眼印象就能看出,欧也妮显然做得很好。
这种感觉,倒真的和夏尔的形容差不多了——这样的女人极其少见,而且意志坚定、无可动摇。
他哥哥只有这一个独女,看起来教养得不错啊!
暂时没有人能告诉纪尧姆,这真的是个美好的误会。虽然葛朗台的确把自己治家那一套完全地教授给了欧也妮,但待人接物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什么教育比时间与挫折更能历练人了。如果是之前的欧也妮,绝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而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
纪尧姆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夏尔只稍微轻一点。他现在几乎能百分百肯定,他堂姐身上必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巨大的变化。考虑到他自己换了个芯儿,说不定欧也妮也是这样——不是另一个人,就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欧也妮自己;后者的概率更大些。
但夏尔并不想验证自己的猜想,至少不是现在。所以他和纪尧姆一起把母女俩迎进家里休息,行李自有仆人整理。
等到把人安顿好,纪尧姆才找到时间对夏尔惊叹:“我真不敢相信,你说的居然是真的!只要好好打扮一下,没人会看出欧也妮是外省人!”
这时候必须提一句,葛朗台哥俩二十几年没联系,两边都有些责任。葛朗台自己从来单干,而纪尧姆则有意向摆脱他自己之前的出身。但如果说纪尧姆之前对欧也妮和她母亲的到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话,现在也完全没有了——
以他侄女这种气度,就算在巴黎也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很高兴您现在和我有了同样的看法。”夏尔回答。“看伯母的脸色,应该不是特别严重的急病。等她们休息两天,带着她们在巴黎游玩一番,再请贝昂内医生来——我已经预约好了。”
贝昂内是巴黎城里首屈一指的医师。夏尔能预约到,一方面说明了夏尔日益上升的地位,另一方面则说明了夏尔的上心程度。
“你对她们这么好,是因为亲戚关系,还是因为她们在索缪时好好招待了你?”纪尧姆问。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刺,但了解清楚夏尔的态度,他才能更好地应对他哥哥可能的要求。
“也许都有一些。”夏尔回答。“但不管怎么说,您肯定不想看到伯父家出事,对吧?”
纪尧姆把这句话翻来倒去地想了两遍,发现儿子这话很有技巧性。
当然,他不会指望自己哥哥出事;毕竟,虽然久不联系,但好歹兄弟一场。但真要说帮忙什么的……他怎么觉得,以他哥哥的性子,不管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这两种可能都希望渺茫呢?
我们必须得说,纪尧姆这猜想不幸而言中了——在他破产的时候,葛朗台根本没有照料夏尔;是欧也妮偷偷地把自己的小金库给了夏尔当本金,而葛朗台利用破产这事又给自己赚了一大笔。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葛朗台赚钱本事绝对一流,但人情味儿嘛,就完全成反比了。
“医生其实无所谓,嫂夫人和侄女住再久也都没问题。”纪尧姆最后问,“但如果我哥哥、你伯父有些别的想法……?”
“伯父的想法,大概只有金子。”夏尔道。“以客观角度来看,伯父至少比洛甘苏歇可靠。伯父做的生意绝对赚钱,这点就足以甩开绝大多数人了。”
纪尧姆从夏尔这种平静得过分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意思。帮忙可以,只要公平交易?听起来倒确实比直接拒绝或者无偿帮忙好。如果他再介意这个介意那个,总有种连个姑娘家也比不上的感觉。
想到这里的时候,纪尧姆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重点:“等等,哥哥他还在索缪,那谁来谈?”总不可能用信谈吧?
夏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目光示意楼上。
“……还是欧也妮?”纪尧姆慢半拍地回过神,真真正正地震惊了。
与此同时,楼上客房里,母女俩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其实你不必答应你父亲,”葛朗台夫人道,脸上略有忧色,“我的身体还没有需要到巴黎才能治疗的地步。”而且,待在一间比家里主卧整洁奢华不知道多少倍的客房里(其实这很容易做到,因为葛朗台家的房子实在太差),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