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拿上雨伞和车钥匙出门。
开车去到附近的花店,店门刚开,满屋的鲜花还没睡醒似的,看起来比他还要没精打采。
跟往年一样,买了一大束白色的洋牡丹。
最早的时候,他都是买一束普通的白菊,直到高一那年,他在父母墓前看到了一束白色的洋牡丹,而从那之后的每一年,一束白色洋牡丹总会先他一步,静静地放在父母墓前。他不知道是谁放的,他也问过墓园的守门人,但守门人也说不知道,好像那束花是凭空冒出来的。渐渐地,他也把白菊换成了白色洋牡丹,他猜这大概是父母喜欢的花吧。
车停在墓园门口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雨停了,但天仍旧阴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远处薄雾飘渺,让这一方天地显得格外黯淡。
徐洛闻一手抱着咩咩,一手拿着花,踩着积水遍地的水泥路,走进了墓园。
偌大的墓园里只有他一个人,四野寂寥无声,静得有些瘆人,竟让他这个一向不喜欢下雨天的人希望雨接着下风继续吹,多少弄些声音出来,营造出热闹的假象。
拾阶而上,一直上到最高处,左拐,沿着狭窄的小路往深处走,不消片刻,在父母的墓碑前驻足。
不出所料,一束白色洋牡丹已经躺在墓前,却早凋败得不成样子,应当是遭了风吹雨打的缘故。
这束花昨天晚上就放在这里了。
凛冽寒冬,凄迷雨夜,潜进墓园,在故人墓前放一束花,一般人做不出这样离谱的事情。
这个神秘人同他父母必定关系匪浅。
但这个人一直在刻意地躲着他,不愿意在他面前现身。
这是为什么呢?
徐洛闻每年都要纠结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答案。
弯腰把手里的鲜花放在那束凋花旁边,徐洛闻低声说:“爸,妈,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们。”
他注视着墓碑上年轻的照片,脑海里却浮现不出与他们相关的任何记忆。
时间把那些遥远的记忆也一同埋葬了,快乐的,痛苦的,平淡的,不留一点痕迹。
墓碑上刻着父母的名字。
显妣商仪凝,显考徐兆乾。
徐洛闻将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复刻在心头,生怕自己会忘。
“这是我的儿子,”徐洛闻摸摸咩咩的头,“小名叫咩咩,大名叫徐兢,双克兢。它现在是小狼崽子,再过八个月,它才能变成人。你们一定很吃惊吧?这两年,我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他将这两年的经历娓娓道来,说给父母听。
和裴澍言的分离,和白郎的相遇,咩咩的降临,省去那些惨烈的部分,只说琐碎的日常,说了很多很多。
“……我决定接受宿命的安排了,满心欢喜,充满期待,等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和白郎在一起,他会一辈子把我装在心里,不被取代,不被篡改,而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努力,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应该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吧……”
“……我前不久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台词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第二次是葬礼上的祭奠,第三次是被所有人遗忘。虽然我失去了关于你们的记忆,但除我之外,还有人记得你们,这个每年都带着一束洋牡丹来看你们的人,他应该知道很多你们的事吧?他是不是也认识我?我真想认识他,听他说说你们……”
“……今年过得太懒散了,明年要勤奋,多多赚钱。我想给白郎买辆车,还想盖栋房子,就在谭嘉应的别墅对面,和他做邻居,那里真的很美,山清水秀,关键是没人,咩咩和白郎可以不受约束地变成狼,去山里自由释放野兽的天性……”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头绪地乱说一气,直到无话可说才停下来。
起风了。
抬头看,乌云翻滚,一场倾盆大雨应该已在路上。
“爸,妈,我要走了,明年再来看你们。”他举起咩咩的爪子挥一挥,“儿子,和爷爷奶奶说再见。”
咩咩“汪汪”叫了两声。
它最近又开始学阿黄叫唤了。
徐洛闻又盯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下到底下的时候,碰见了墓园的守门人,一个枯瘦的老头,在这阴森冷寂的墓园里孤独地生活了三十多年。
老头好不容易碰见个活人,很想跟他说说话,活动一下僵硬的舌头。
老头说他昨晚听到狼叫,今早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来抓狼,公安局的人却一口咬定是他听岔了,不肯派人来。
老头说他听得真真的,绝对是狼叫没错,还说他曾亲眼见过狼,又指着他怀里的咩咩,说你这小白狗长得就挺像狼的。
徐洛闻不敢再呆下去,应付两句就快步走了。
刚上车,大雨哗哗浇下来。
幸好他跑得快。
透过车窗,眺望大雨中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