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上放一张琴,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各类书籍,书架顶一曼吊兰枝叶挺秀,长长垂下来。我心内更加了一分赞赏。
沈姑娘一袭烟青素色裙衫,裙摆处打了浅浅水波样的褶子。见我们进屋也不曾抬头,立在书案边专心作一张画。
公子见状只淡淡笑起,片刻后看她搁下笔轻舒一口气,想是画完了,才道:“多些姑娘昨日替舍姐疗伤,今日特来登门致谢,顺便归还衣物。”
沈姑娘招了小丫头来接过衣物收好,又弹了小丫头额头一个爆栗,轻声叱道:“见贵客来也不知道奉茶。我平日都是怎么教的?”
见小丫头返身出去沏茶,沈姑娘转向我们笑道:“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姑娘言重了,是我们扰了姑娘雅兴。”公子轻点了点头笑得静雅。
“沈姑娘方才画的是什么?”我好奇地上前去看,夜月,清雪,孤舟,“……可是‘王徽之雪夜访戴’?”
沈姑娘弯眸笑着点头:“宛儿胡乱摹的,见不得人。”
公子轻抽过那画迎着日光去看,微微一笑缓缓念道:“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忽忆戴安道……”
本就是中熟读的段子,此刻听着公子清浅温雅的声音流雪一般,字字句句重又清晰忆起,沈姑娘的眼神也闪烁着几分晶莹的光。
“……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听公子念完,沈姑娘拍掌清脆笑起:“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我每次读到这一句都忍不住要笑,好个豁达的王子猷!”
我脑中浮出王徽之挥袖转身大步踱入雪中的狂放样子,也不觉会心一笑。
“魏晋风骨疏朗旷达,只可惜不与王子猷、竹林七贤同时而生。”公子淡笑着放下那画,却突然顿了一顿。
我顺他目光看去,见书案头放着一本公子的,书页微卷,想是经常翻阅所致。
公子伸手拿起翻开看,每首词都用红墨添了眉批。我心一动转向沈姑娘,她微仰头盯着公子的一侧脸颊,眼中满满全是恋慕。
我暗自叹了一叹。还是十八年华的女孩儿啊。
沈姑娘露齿轻轻笑起:“可惜,这书都被我看得旧了,”
公子静了半晌,才将目光自书页间移开,笑容温柔:“改日我送你一本新的……”顿一顿又添道,“我亲笔的,可好?”
沈姑娘欢喜地轻呼一声,眼里绽出少女别有的灵动光采,如春溪流月:“那再好不过!”
“但我有个要求……”公子低头看女孩发间一枝羊脂白玉兰花钗,“你这一本就送我吧,好不好?”
细白的齿贝轻咬着下唇,沈姑娘竟微微窘红了面颊。想了一阵,点点头应道:“嗯,一言为定。”
正说着话间,小丫头在门边敲了敲门板,怯声道:“姑娘。”
沈姑娘微蹙了蹙秀眉:“什么事?”
“姑娘,郑大人派人来递帖子,问姑娘今晚得不得空,说是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沈姑娘瞬时沉下了脸,方才欢欣的语气也静淡了下来:“你去回,就说我不在。”
忽又扬声道:“小霜,说我身子不适,喝了药正歇着,去不成了。”
小丫头喏喏应了一声自去了。沈姑娘回过头来,牵起唇角笑道:“是家父的朋友,经常招我过去给他弹曲子解闷儿。”
我闻言转头去看几上搁着的那把琴,上好的沉香木,装祯古雅素丽,看而即知是把好琴。几上一侧放着一只青瓷花瓶,里头插几枝春桃。
看着那本不应在这节令盛放的嫣色桃花,我恍惚了一下,笑向沈姑娘:“不知柔福可有耳福,听姑娘一曲妙音?”
沈姑娘也不推辞,只笑道:“只要不辱了二位清听。”
纤纤十指在弦上轻拨,便有一串清响流淌出来,到真贴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沈姑娘浅浅一笑,一双清丽眸子低看着琴弦:“这一曲名为‘清心普善’,不合填词配唱,只合静听。”
公子浅酌一口龙井,唇角含笑看向窗外一棵杏树。我只觉心神清明,惬意地闭上了眼。曲音舒婉,我恍惚像是看见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曲既完,沈姑娘两手轻按住兀自颤动的琴弦,抬起眼来还未说话,我笑着拍掌赞道:“也亏得柔福来这一趟,才有幸听到这般精妙的琴艺。这大约就叫作‘余音绕梁,三月不识肉味’了吧?”
沈姑娘低头笑笑,颊边隐绽两个浅浅的梨涡:“柔姑娘太过誉了,宛儿可万不敢当,一点粗浅技艺不足挂齿。不过此曲虽简单,却胜在‘清心’二字。”
“好个‘清心’,果然令人听之忘俗,胸臆郁气顿扫。”公子捧着细瓷白茶盏,低头去嗅氤氲的茶香,轻笑道。
我转头看向公子,见前些日子眉间的一丝忧抑之色现已消释无痕,心情也不觉大好。
“